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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370)

我说:“倒也不尽然,只要不是国运大事,可卜算无妨。”

“哦?”柏隆目光一亮。

我继续说:“县长若不信,妾可为县长算上一回。不过今日妾来得匆忙,不曾带上龟甲铜钱等物,县长若不弃,倒可测一测八字面相。”

柏隆忙道:“岂敢劳累夫人……”

我笑笑:“县长客气了,不过举手之事,你我既是一家,又何必讲究。”

柏隆闻得此言,亦笑:“夫人此言甚是,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他取来纸笔,将八字写下,双手呈上,“请夫人过目。”

我颔首,将那纸接过,看了看。随后,仔细端详他面相。

柏隆忙坐得端正,摆出肃然之色。

少顷,我将目光移开,看看那纸,伸出手指来掐算。

室中甚是安静,好一会之后,我停下来,看柏隆一眼。

只见他也看着我,神色谨慎。

我一笑。

“县长有心事。”我说。

柏隆露出一丝讶色:“夫人还可算出心事?”

“心事不必算,全露在县长眉间。”

柏隆神色有些不自在:“夫人莫拿在下取笑。”

我摇头:“妾从不取笑。县长所想,妾虽不知,不过县长这命中的大事,倒是全在这八字和面向之中。”

“哦?”柏隆忙道,“还请夫人明示。”

我说:“妾观县长八字命数,算得平稳。虽早年劳碌,但途有贵人,如今正是升平之时。只是命里仍有凶相,若不可掸压化解,则颓败难料,虽有贵人亦不可保。”

柏隆愣了愣:“夫人是说,在下有难?”

我说:“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命中亦有起伏之时,智者可顺应时势,化凶为吉,保晚年隆昌。”

柏隆紧道:“不知凶相怎讲?”

“只怕就在近前。”我说,“县长印堂饱满方正,然隐有乌气。以八字数理观之,其不平乃在官途,如陷身泥沼,又如置身激流,乃受迫棘手之象。”

话才说完,柏隆面色亦是大变,目光闪烁片刻,终是长叹一声。

他起身,向我拱手一拜:“夫人果金口直断,分毫不差。在下如今处境,正是那泥沼激流,束手无策。”

我讶道:“妾只识些数理之事,方才掐算之时还以为出了偏差。县长乃朝廷委派,却不知有何难处?”

柏隆道:“夫人有所不知,难就难在这朝廷二字上。”

“哦?”我说,“愿闻其详。”

“在海盐为官,首要之事乃是盐政。历任县长,若一年交盐不足,朝廷即可罢免,此乃铁律。”柏隆道,“如今朝廷大力禁绝私盐,亦大力督促官盐增产,海盐今年须出产八万担,比去还年多了两万担。”

我说:“海盐自古乃产盐重地,朝廷重视,亦是常理。海盐有盐场上百,海滨盐田相望,县长加派人手开辟,当可如数交差。”

柏隆道:“我先前亦是此想,来了海盐之后,方知此事不简单。”

“哦?”我说,“此话怎讲?”

柏隆道:“侯钜伏法之事始末,想来夫人早已知晓。不过侯钜如何开始贩起了私盐,想来夫人不知。”

我讶道:“莫非另有内情?”

柏隆颔首,叹口气,道:“海盐虽有许多盐场盐田,但产量低下。以去年为例,便是所有盐场盐田一并开工,海盐出产官盐不过勉强凑到四万余担,还有一万余担空缺,侯钜只好以私盐填补。年年如此,侯钜又如何清剿私盐?倒不如参与贩卖,不但可轻松交差,还可牟取暴利,何乐不为。”

我了然。那些盐场与盐田,我也曾经去看过,略知一二,故而柏隆的处境,我不费力气便可猜到。

自前朝以来,朝廷行盐铁官卖之制,不仅制盐的盐场盐田收归官营,盐工亦由刑徒和服徭役的民人充任。这等苦工全无报酬,且风吹日晒,伙食恶劣。来出工的人皆是迫于无奈,为应付差事,自然偷闲的偷闲,误工的误工。凡产盐之地,民人对盐务徭役皆怨气深重,而官府一旦强压,则极易生乱。据城中的老人说,就算是在前朝安定之时,海盐一带因强征徭役而起的□□,也每隔几年便要爆发一回。当朝与前朝相较,无论朝廷还是地方官府,无论财力人力都差上许多,就连派来做苦役的刑徒都远远不及。就在前年,一批上百人的刑徒因为不堪驱使,合谋杀死了监工的狱卒和府吏,四散逃命去了。而官府通缉了许久,一个人也不曾找回。

这般情势,若想要按时交上那八万担官盐,的确甚是为难。

“如此。”我笑了笑,“县长若觉不可为,何不上奏陈情?”

柏隆摇头,道:“在下问过,包括侯钜在内,历任县长都曾以此事陈情,但朝廷从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