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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6)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静静地坐了好久。然后起身找出我爸的一盒香烟,攥在手里冲出院子。我很不熟练地点燃一支,猛吸,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吸着吸着,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湿润起来,香烟也被打湿。抬起头,夜色笼罩的城市相当干爽,没有被淋湿的痕迹,原来是我眼睛里不断往外涌出的泪水……三

黑色七月终于过去,考好考坏我几乎不再想,反正我有学校上,这是板上钉钉的。刚一考完,我立刻和高中的几个死党南下去了杭州,正经点的哥们儿说去杭州是为陶冶一把情操,不正经点的说是冲着苏杭的美女。对我,不陶冶情操,也不找美女,我只想避开辉子。

两个星期后我回到了小院儿,发现那里正大兴土木。

『小洋,怎么几天不见晒成这样了?』辉子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令人心情舒畅。

我不想答理他,可做不到,给他一个浅浅的笑。

『杭州好玩吗?』他又问

『不错。你们干嘛呢?』我看着和辉子一起干活的两个男孩儿问道。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眉清目秀,给我的印象很深。

『他们帮我把房子修修,省得老漏雨。』

『等我把东西放下来,我帮你们干。』我跃跃欲试。

『歇了吧,你!这哪儿是你干的活!』辉子说,他又转过头对那两个男孩说:『小洋已经考上大学了,八成儿能上北大。』『上个屁!』我说着进屋,摔上房门。那感觉就象小时候我被排除在小朋友之外,他们不愿意带我玩儿。

两天后的傍晚,我听到辉子在门口叫我。每当这时,我爸妈就象两只警觉的老猫,竖起耳朵,随时准备为保护他们的小猫崽子而战斗。尽管我一再对我爸说:我这么大了,辉子带不坏我,可他们还是不愿意放松警惕。我推门出去,见辉子站在月光下。

『给』他说着递我一包东西。

我接过来,那是一包去壳的核桃仁儿,个个硕大无比。这是我最爱吃的,不过我还是明知故问:『给我这个干吗?』『一个做西餐的哥们给我的,我记得你特爱吃。』这是辉子的道歉方式,就象小时他给我的烟盒儿。『我现在在卖汽水,你要想去,我明儿带你去。』『你不去菜站上班了?』

『那才能有几个钱,我卖汽水,一天就能有一张儿!』『真的!』我惊得瞪大眼睛。

一天一张大团结,在那时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爸一个月也就几张大团结。那时的个体经营者还远没有现在这么普遍,能去练摊儿的都不是善主儿,所以老百姓中流传着『小偷流氓个体户,不三不四当干部』的说法。

原想『小偷流氓』选择的职业一定是轻松、省力又能挣钱的行业,可在烈日炎炎下站了一天,才知道那并不好玩儿。辉子的汽水摊儿是一个平板儿三轮儿,拉到个向阳之地,把车放好,就可以剪彩开张了。

『我听你妈说你这次被提前放回来是因为表现好?』那天几乎没有顾客,辉子心情又格外好,我和辉子聊起些从没聊过的话题。

『好个鸡巴!』他不屑地回答。

『监狱里苦吗?』我又问

『习惯了,哪儿都一样。』

『我觉得你第二次进去太冤了。』

『其实我第一次进去是真冤!』

『第二次不就是因为‘严打’才进去的?』

『操!虽说没犯什么大事,小事儿也不少,你想,没疤瘌没瘵能让我进去吗!第一次是真他妈的冤!』他说着笑笑:『一辈子就完了。』『你现在和那些人不来往了吧?』我问

『哪些人呀?』他看着我说,目光里透出反感。

『……你真的别再进去了,我每次都挺难过的。』我突然冲动地说。

辉子笑了,用手和噜着我的头发:『小嘴儿够甜,想在我这里买好儿?』『你别动我!』我说着挪开他在我头上的手:『上次你就不听我的,结果怎么样?这次还不听我的!』『你是我媳妇呀?我要听你的。』他笑得起劲儿。

『当你媳妇怎么着!你敢要我就敢当!』我边说边逼视着他。

辉子仍然笑,慢慢地,他收住笑容:『小洋!你他妈别不学好!』『什么不学好?』我疑惑。

辉子笑了:『你丫真他妈傻!』他说着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头上轻拍一下。

那场谈话我终生难忘,它象警钟,使我猛醒:我正在『不学好』!我第一次为自己对辉子的感情而惊慌、困惑、甚至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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