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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的颜色(18)

难道,难道性德竟真的因自己连累被那畜生折磨死了吗?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滋长不休,苏秦惊痛得每一寸骨头都似要裂开,浑然不知整个万花楼内已经被他鼓荡的真气扫成一片狼籍。

“他在魏庭。”简简单单的一只手,清清淡淡的一缕声音,竟穿过那狂风按到他肩上,送到他耳里。

苏秦一怔,缓缓回身,是昨夜月下那人,此刻抬眸看他,眼中自有一脉纯和宁定的力量助他平复:“他为什么要去魏国?”

封遂凝眉,仍旧是那种淡淡茫然未解的神色:“似乎是因为那里脏。”

“他为何故意要去污秽之地。”

封遂摇头:“但是他不快乐,他以前只是寂寞,却不会不快乐,你说是寂寞好呢,还是不快乐好?”他仰面问苏秦,却又不真的要得个回答似的,转而又自言道:“可是现在他又不快乐,又是寂寞,总是更不好的。”

他想了许久,固执的凝着眉,忽又展颜笑道:“我们去找他吧。”

天光日影,落落容颜,那笑容单纯的看不到一丝杂质,因单纯而执着,苏秦自问不可以拒绝这样一个笑容,更何况是去找性德。

魏王,世是世间最荒淫无耻的皇帝,魏庭,是天下最肮脏卑鄙的所在。

魏氏皇庭,华阳楼顶,一道清影负手而立,白衣黑发,随风而动。

往来不绝的宦官宫女,走至楼下时便觉得不对,再一抬头更是惊住。

斯人,立在遥遥的楼顶,长风扬起他乌木的发,时卷时收拂过绝世无双的容颜。

他便这样静静立着,恍然天光日影都变得遥远起来,烈日竟照不穿这一方楼宇,淡淡清辉自他身上漫出来,如水银泄地。

忽然听到有人哭泣,无尽哀伤刹时漫延开,他为何在这里,他不应在这里,他因在那繁花绚丽,水暖花开之处,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尚配不及他,他怎可就这样在这里,长空独立。

性德极目看去,天地间一片苍茫。

世人当他是神,他自然是神,他通晓天下武功,他知晓天下密事,他可在一个弹指间转尽旁人一生的心思,他永生不死。

赵千江当他是狗,他也自然是狗,他的惊世神功只为保他不死,他的广博学识只为助他成事,他的生命只为他而存在,若那人一弹指,他便灰飞烟灭。

红尘之下滚滚人潮,他们什么都未知,不知自己的性命由他人一念而决,于是心无牵挂,各自生老病死,喜乐悲欢。

九天之上满天神佛,他们翻云覆雨,游戏人间只为梦。

只有他,只有他,这两界,竟是生生将他压在中间,只将他压住,动弹不得。

他若无人心,便不知激愤,不知苦痛,只可惜,他有!

他若可自保,便不必听人差遣,受人摆布,只可惜,他不能!

周茹,这才是你的目的吗?你就是要提醒我,这样一个蠢笨如猪,卑鄙如狗的人,只要他愿意,他便是我的主人,由不得我愿不愿意。

几百年来,自他有心以来,最深的苦痛,任他怎样的俊采风华,观之忘俗,他仍是一群人的玩物;任他有天大的本事,智机无双,他的生死,不过是一些人弹指一挥间。

既然,得不到做为一个人的尊严,为何,要让他生出一颗人心?

性德闭目,一声清啸,自半空中走下,四下的宫人,已惊得口不能言,只见他白衣翻飞,风神秀骨,凌空而来,天上人间存在到这一刻,或者只为看这一瞬的风华。

他手中无剑,剑却似充盈在这天地间,剑在眉睫,避无可避,竟也无心避,你要什么,便随你拿走好了,自然他是不要的。剑气一放既收,在场的宫人心下竟都生出一丝黯然,为何?他不杀我?

周茹,你若用我不可抗的力量来杀我,我自然只有坦然受死。

现在即是如此,便让求仁者得仁,求恶者得恶。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一句话:士可杀,不可辱。

所幸,我还不曾学会像人一样怕死。

赵千江站在远处游廊里,一张脸已然扭曲不似人形,他自看到性德的那瞬起,便没有再移开过眼睛。他知道这幻境里的人都当性德是神,这很正常,但是他不能,他不可以。

性德只是一段数据流,只是随他耍弄,供他享受的工具,他必须时时视他为犬马,就像他必须时时当这幻境里的人为蝼蚁。

但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他,都会被震摄,惶惑,惊恐,甚至一丝由衷的叹服,似乎只要他多加一个眼神到自身,就会拜倒,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