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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457)

上官贤在帐内站定。他没有向朱瑙下跪,只行了个拜见长官时的揖礼。

惊蛰等人顿时皱眉:果然,上官贤还是不愿拜在朱瑙麾下,他仍把自己当做梁国的朝臣,因此根本不愿承认朱瑙的帝位!可昨天他又第一个开城门迎敌的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朱瑙看在眼中,只是轻轻摇头叹气。他没有出言斥责上官贤,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惋惜之情。

他淡淡问道:“不知上官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上官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神色木然道:“如今粱帝流亡,陶北已死,中原既平,朱公得天下已指日可待。朱公乃宽厚仁义之人,请务必善待梁朝子民,减免杀戮……”

朱瑙打断道:“上官将军弄错了。他们不是梁朝子民,而是朕的子民。朕很快会让这天下河清海晏、民安国泰。只是上官将军愿不愿意看到这一日,朕却不知了。”

上官贤愣住。朱瑙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温和的,直到此刻,他第一次从朱瑙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压迫的气场。他这才恍然大悟:他几乎忘了,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位帝王啊!是做到了连陶北都没做到的事的真正的帝王啊!

帐中一阵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贤竟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分明笑着,却笑得悲戚,让帐中的氛围变得愈发凝重。

然而帐中的人都只是冷漠地看着他。邺城破,梁国灭,蜀人的欢喜上官贤并不能感同身受,上官贤的哀痛他们也不屑一顾。

朱瑙开口打破了僵局:“多谢上官将军昨日打开城门,使两军免于一战。”

站在朱瑙身旁的惊蛰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朱瑙开了这个话题,只怕接下来就要规劝上官贤服软了。他固然知道上官贤此人是个将才,可他始终记得昨日上官贤矛指朱瑙时眼中的杀意,他实在不希望朱瑙收降此人。

而上官贤却只是沉默。

他打开城门,是为了赎罪。当日他死守蒲州,致使蒲州城饿殍遍野,士卒死伤无数。如今蜀军再次兵临城下,而陶北已死,他不愿昔日悲剧再度上演,因此他才开城投降。

可他率领梁国群臣投降是真,他痛恨朱瑙也是真。倘若当初不是朱瑙关了他四个月,他如何会落到这般下场?朱瑙将他放归,又难道不是算到会有今日?如果不是朱瑙,他与陶北多年来的憧憬与努力,又怎会化作一场泡影……

然而成王败寇,天道如此。他终究只是世间一微末小虫,无力螳臂当车。莫说他杀不了朱瑙,便是他杀得了,他也不能杀。

陶北已死,朱瑙乃是众望所归,倘若朱瑙再有三长两短,那多年来的混战兼并都成了一场无用之功,天下又将大乱。下一位明主出世,不知会否在百年之后了……

无论他如何不甘,他终究已经无力回天。

朱瑙忽然站起来,从几案后面走了出来。惊蛰等人吓了一跳,忙跟上前,紧贴朱瑙左右,虎视眈眈地盯着上官贤,生怕他有任何不利于朱瑙的举动。

连上官贤也怔了一怔,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朱瑙有何用意。

朱瑙在他面前站定,注视他的双眼。

他们都以为朱瑙想要问什么,或是劝说什么,然而朱瑙只是淡淡地开口:“朕都明白。”

上官贤呆呆地看着他。

下一刻,朱瑙又背过身去,冷淡道:“人各有志,各依本心吧。上官将军若无话对朕说,就请自便吧。”

帐内一片沉默,惊蛰等人神色茫然。朱瑙不劝降了?

而上官贤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想要出去,刚迈脚步,又停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了一句极不情愿、却也是真心的话:“愿陛下能早日收服山河,做盛世明君。”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揭开帘帐出去了。

上官贤离开后,帐内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也看不透上官贤究竟算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朱瑙究竟作何打算。

然而朱瑙再转过脸来时,又是笑吟吟的了。他道:“走吧,我们进邺城。谢将军应该在等着我们了。”

……

此刻,谢无疾已经带兵接手了邺城的皇宫。

想当初陶北拥立新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正是旭日东升之际,野心膨胀至极,不惜花费重金动用大量人力修建皇宫。初进皇城,便可见一派富丽堂皇之景,到处都是高台厚榭,金碧辉煌。然而走入殿内,景象却与外面所见截然不同——宫殿楼台的内部大都寒酸俭朴,莫说雕梁画栋了,粱柱地台全是光秃秃的一片。

毕竟修建皇城非一日之功,而要靠多年积累。这皇宫搭着搭着,国库空了,战事起了,于是钱也缺,人也缺。陶北只好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先把外部修葺得碧瓦朱甍,内里寒酸就寒酸一些,反正外人看不到。

而这皇城也像极了梁朝的缩影,看似金玉其外,终究只是败絮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谢无疾回头一看,是朱瑙带着人来了。

朱瑙骑到谢无疾边上停下,惊蛰率先跳下马,将他从马上扶了下来。朱瑙走到谢无疾身边,问道:“国库的账目找到了吗?”

谢无疾点了点头:“这些年的账目、还有朝廷的奏章等公文都找到了,没有被损毁,你放心吧。”

昨天邺城一投降,他们就马上派人控制了皇宫,只是当时天色已晚,来不及寻找整理。今天天亮之后,该找的都已经找到了。

朱瑙最关心的就是梁国的国库,但他不是为了国库里的财宝——那些自然也是要的,只不过不是最重要的——国库的账目,就是梁国的命脉,上面记录的每一笔都是梁国的民生。只要能够拿到账目,他们就能用最快的时间了解梁国的形势,并尽快接手政务。

听到所有公文都没有被损毁,朱瑙笑道:“那便好,那再好不过。”

谢无疾将目前接手的情况向朱瑙汇报了一番。邺城毕竟是梁国的国都,摊子非常大。而且因为没有经历战火就和平收降,这里的军队和人口也很多。他们想要彻底吃下,还得颇费上一番功夫不可。

好在这也只是时间问题,有谢无疾在,就没人敢闹事;有朱瑙在,他就能摆平局面。

两人在宫内走了一圈,听手下汇报了调查到的梁国官员权贵们情况,这个时候,一名亲兵跑了过来。

“陛下,”那亲兵道,“上官将军自尽了。”

朱瑙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谢无疾倒有些诧异。他方才没有问上官贤的事,还以为朱瑙会有办法收降此人,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尽了?

待亲兵禀报完消息离开后,谢无疾低声问道:“你没有劝他?”

“没有。”朱瑙笑了笑,“你从前不是说过,‘何必消磨义士’么?随他去吧。”

谢无疾沉默。对于一心求死的忠臣义士,他向来不吝惜屠刀。便是因为他知道,当最质朴的情义被消磨后,剩下的就只有满地狼藉和不堪。

这时又有人前来禀报道:“陛下,田将军求见。”

朱瑙道:“请他过来吧。”

没过多久,田畴被人带到朱瑙和谢无疾面前。

田畴一向老成持重,第一次只身进入洛阳行宫面见朱瑙时都不露怯,此刻却任谁都能看出他有几分忐忑不安。

“罪臣参见陛下。”田畴郑重地双膝下跪,向朱瑙行礼。

一见这架势,朱瑙便知他有事相求,忙道:“田将军快请起。有什么事便说吧。”

田畴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陛下,臣请为陶北下葬。”

陶北在勤政殿上吊自尽后,他的尸身被人解了下来,目前仍停放在勤政殿。梁国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多话。只有田畴来请求为他下葬。

田畴心中忐忑。陶北毕竟是首恶,是朱瑙不共戴天的敌人。朱瑙至今还没有处置他的尸身,不知会否打算他吊在城门口或是进行鞭尸,用来警示世人。他深知自己此举是冒人主之大不韪,可他还是来了。

朱瑙见田畴的肩膀竟在微微颤抖,不由好笑道:“难不成朕在田将军心里是爱鞭尸的人吗?”

田畴:“……”他没想到朱瑙竟会这样直白的调侃,紧张的情绪顿时消弭了许多。

朱瑙道:“请田将军将陶北和上官贤一起厚葬……”说到此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也不知他们喜欢薄葬还是厚葬,是否有合葬之人。田将军便依他们生前的喜好将他们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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