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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396)

小兵们还在期盼着援军的到来,唯有方继将整个局势看得明白——打从一开始,荆州军就是故意放他们的斥候回去报信的。而现在荆州军的放松更证实了方继的猜想:黄东玄也在等他们的援军,黄东玄想要围点打援!

这几年来,方继一直将黄东玄视为对手。他想要摆脱黄东玄的阴影,想要做得比黄东玄更好!然而这只是他们第一次的交锋,他便猛然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小瞧了黄东玄。

今日这局面,真可谓环环相扣,先是用战马骗到了他们的巡逻兵,又通过困住他们的巡逻兵,引来了他亲率的援军。现在,黄东玄还想以他们为饵,诱骗长沙军大军出动……

纵使身为对手,方继也不得不感叹一声,黄东玄此计甚妙。可他输得并不甘心。

非是他不如黄东玄,只怪长沙兵不懂马。倘若巡逻兵中多几个懂马之人,早早看出古怪,他们也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他想要更多的机会证明自己,可就因这一小小失误,他便要万劫不复了吗?

他真的,真的不甘心啊!

……

……

楼船上,黄东玄翘着二郎腿,不时看一眼身边的漏壶,又抬头看看天色。

“啧……”拧巴的眉结和快速抖动的腿显示了他的不耐烦。他放下腿问道,“我说,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吧?岳阳那边还没消息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正如方继所料,黄东玄野心极大,今日布下这连环套,可不止打算收割这千把长沙军。他巴不得孙湘能倾巢出动,让他打个全军覆没,那样才叫痛快。

可援军迟迟不来,黄东玄闲得无聊,只能时不时让人往江心砸一波石头,再派威武锐利的蒙冲船去转悠一圈,靠欣赏瑟瑟发抖的长沙兵们来解乏了。

终于,溪边一艘小船驶了过来。眼尖的士卒忙道:“大哥快看,斥候回来了!”

黄东玄顿时来了精神,起身道:“快把人拉上来。”

从岳阳回来的斥候被拉上了楼船,来到黄东玄身边。

黄东玄问道:“怎么样?他们出兵了没有?”

探子摇头叹气:“没有。他们关闭了水门,还加派了守城的兵力。如今城门上布满了机弩,我们都不敢靠近。”

“……格老子的!”黄东玄气得骂了句脏话。

紧闭城门,加强城防,孙湘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他并不打算派兵救援,他甚至害怕敌军伪装成逃回来的部队,所以把机弩全架起来,谢绝不速之客的到来。

方继的这些人马,已经被孙湘彻底放弃了。

“那姓孙的真是个孬种!”荆州军官们也倍觉失望,纷纷啐骂孙湘。他们一方面是恨自己下了鱼饵,鱼却不肯上钩;另一方面,他们也曾做过孙湘的手下,看到孙湘如此痛快地放弃自己的部下,甚至连尝试也没有尝试,他们如何不感同身受?

黄东玄啐了口唾沫,回头向被困在江心的长沙战船看去。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最先懊恼的是人,不过最快恢复平静的也是他。虽然惋惜,但这结果其实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中。

他又坐回原位,把腿一翘,道,“派个使者,去找方继。”

众人的目光向他投去。

“去劝降。”黄东玄下巴一抬,平静地下令,“把岳阳城的情形告诉方继,他们的援军不会来了。如果他肯投降,我保证善待所有降卒。”

命令下达后,眨眼的功夫,一辆小木舟从大楼船的甲板降到了江面上。它晃晃悠悠地朝着被逼作一团的长沙战船驶去。

……

……

一柱香的时间后,使者船开回来了。

使者被人捞上楼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卫兵们忙取了毛毯来给使者盖上。

黄东玄惊道:“怎么回事?方继他什么意思?”

使者擦了擦脸上的水,哆哆嗦嗦道:“禀将军,那方继如顽石一般,又臭又硬。我才说明来意,他就命人把我丢下船去。他说他是绝不可能向将军投降的……我原本还想再劝,他就找出弓箭,差点把我射死在水里。我只好赶紧逃回来了……”

“什么?这混账东西,不想活了!”黄东玄又恼火又不解:“他跟孙湘沾亲带故吗?他居然对姓孙的这么忠心?”

“倒……倒也未必……”使者小心翼翼道:“我、我方才看方继的脸色,听他的语气,他似乎是……对将军您有所不满,因此才不肯投降的……”

“啊?我?”黄东玄茫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简直莫名其妙。

方继不是他的旧部,而是孙湘从其他军队里提拔起来管束他的旧部的。在离开长沙府之前,黄东玄跟方继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怎么就被人恨上了?

不过他也不急着去厘清缘故。他想了想,冷笑道:“不肯投降是吧?行,那就别管方继了!再多派几艘船,去接近其他的长沙战船,问问其他人是愿意投降,还是想被剁碎了喂鱼!”

很快,数乘小舟被放到江面上,再度向长沙军驶去。

……

这一次黄东玄等得比较久。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夕阳西斜,天色都暗了许多,几乘小舟终于开回来了。回来的不止是黄东玄派出去的船,数辆长沙军的木舟也跟了过来。

黄东玄站在高处,只见开回来的小舟上,有一个男子被人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眼窝青紫,嘴角流血,发髻散乱,好不狼狈。

不多时,那被捆缚的男子让人用绳子提到了甲板上。

黄东玄背着手踱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那男子。那男子羞愤至极,将脸拼命转开,恨不能就此将自己脖子拧断拉倒。

黄东玄幸灾乐祸道:“哎哟,这是谁啊?我瞧瞧,这不是方继方将军么?怎么被人捆成这样?谁捆的呀?”

方继浑身僵硬。

黄东玄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更大声了:“不会是你的手下哗变了吧?”

方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把牙磕碎。

黄东玄没说错,方继是被长沙军揍成这样、捆成这样的。

援军迟迟不到,即使荆州军不派人来游说,长沙兵们也知道,他们已经被舍弃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连带着破灭的是对主帅的信任与顺从——已经走到绝路上了,难道他们还要任人献祭吗?

因此当荆州军前来说降,给他们指出一条活路,方继却执意要断绝这条活路的时候,最先愤怒的是长沙兵们。经历一番混乱和内斗之后,方继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见方继死硬顽固,迟迟不肯说话,黄东玄的一名手下猛地拔出佩刀,高声道:“大哥,既然这姓方的一心寻思,咱别跟他废话了!一刀砍了他得了!”

方继额角的青筋抽动了一下,紧闭双眼,仍不出声。

黄东玄默默观察着方继的反应,见他并不畏死,便摆摆手让自己的手下退下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好奇道:“方将军,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吧?我难不成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方继冷笑道:“废话少说!无耻黄贼,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

黄东玄的卫兵们勃然大怒,正要上前教训着不知好歹的家伙,又被黄东玄用眼神制止了。

黄东玄并不因为被骂了一句无耻而恼怒,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耻。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方将军觉得我如何无耻?说来听听啊。”

方继没想到黄东玄会这么问,不由一愣。双方僵持片刻,方继涨红了脸,怒道:“你……你这不忠不义,过河拆桥的小人!你再三变节,投了新主,便坑害旧主!你可知有多少人为你所害?你竟还有脸问这样的话!”

黄东玄眯眼。

关于两次变节的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他只淡笑道:“方将军战场上技不如人,就搬出这套迂腐说辞来给自己撑面子……就不嫌丢人么?”

方继勃然大怒,正要再骂,黄东玄忽然又道:“当初孙府尹是如何把我从江陵府请到长沙府,我料想你并不清楚,这些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我是如何归降蜀府的……方将军,你就当真一点不知情?”

方继又是一愣。

黄东玄反水后,孙湘自然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黄东玄和王占的头上,说是他二人变节才致使军队大败。可实际上黄东玄当时的处境,同为军官的方继不可能一点不知情。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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