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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人朱瑙(217)

堂上的众官员又是一惊。

所谓的“告缗令”,便是鼓励百姓去告发那些瞒报田地、逃避田税之人。官府则从罚抄来的税款中取出一部分给告发者以奖励,便可促使百姓有告发之动力。

此计虽毒,但的确有用。尤其是对各地的富户豪绅们。地方官府包庇他们,成都府却不会。现在成都府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究竟何人瞒报田地,由百姓来告发,他们也就不愁再被瞒在鼓里了。

有官员附和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徐瑜却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此计伤民太过,绝不可滥用。”

从核算的数字可以看出,民间瞒报田地者只怕不在少数。告发之风一旦兴起,牵连太广。正所谓法不责众,朱瑙才刚上任两年,局势还不够稳,万一激起民变,反而得不偿失。

薛道清却不懂徐瑜的担忧,只作徐瑜软弱,又是冷哼一声。

众人商讨对策的时候,朱瑙一直不曾开口。他一边听众人谈话,一边来回看田地人口的比对数字。直到此时,他才放下手里的公文,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告发之风的确不可滥开。不过薛小公子的前一个主意,我倒觉得不妨一试。”

众官员怔住,薛道清自己也是一怔。前一个主意?他不就只出了这一个主意么?哪儿来的前一个?

徐瑜亦茫然道:“府尹的意思是?”

朱瑙悠悠道:“百姓勾结官吏,瞒报田地,是为逃避赋税。此与赋税多少无关,乃人性使然。田多了,他们交的税就多。可若是官府反过来给他们送钱,田越多,送的钱也多,他们自然没有再瞒报的道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官府给百姓送钱??还田越多,送的钱越多??天底下哪来的这种道理???

薛道清更是双目圆瞪,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来成都府之前便已听说过朱瑙不少的事迹,其实他对朱瑙并不怎么瞧得上眼,亦没觉得朱瑙有多聪明,尤其看不上朱瑙冒称皇室宗亲的做法。可是谢无疾向他再三强调朱瑙目光独到,手段非凡,命他潜心学习,更命他将朱瑙种种手段全都记下,回军中后还要教习他人。毕竟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这才勉为其难应下这桩差事。

现在看来,这人手段非凡倒是不假,可这也太非凡了吧?这还是正常人吗?!

第131章 薛道清:好气哦

还是徐瑜最先猜到朱瑙的用意,问道:“府尹说的送钱,指的真是要给百姓送钱么?”

朱瑙笑了笑。他不过顺着薛道清说罢了,其实也不特指钱。他道:“未必是真金白银,仁政惠施亦可。”

徐瑜忙道:“愿闻其详。”

朱瑙道:“官府可颁布公告,眼下大乱初定,官府有意劝农督桑,凡缴纳到一定田税者,可按相应比例返还部分税粮。或不直接返还钱粮,给予其他贴补。”

又道:“官府原就有惠政,每年给百姓贷以现钱或谷粮,等夏秋两收后,百姓当加息偿还。另外耕种时节,官府亦会向百姓有偿出借耕牛、农具等,百姓每借一日,便要支付官府一斗粮。”

众官员全都认真听着。官府的确有这样的政策,说是惠政,其实也算是官府赚钱的一种手段。借贷给百姓,赚取息钱。而百姓呢,或是家里养不起耕牛、买不起农具,或是丰收之前家中的钱粮不够度日,向官府借贷的利息总比向地主借贷的低,也算是得了好处。

朱瑙接着道:“依我看,官府目前所定息钱太高,可适当削减几分。再来可将此几项惠政与田籍关联。田亩越多者,可贷取的钱粮数量越多;可免费向官府借取耕牛、农具的数量也越多、借取时日亦可相应宽限。”

“另外,名下无田、租赁田地者主动向官府申报租地状况,官府亦可进行一定的钱粮贴补。”

官员们听得一愣一愣,有些人已经明白了,有些头脑转得不够快的还稀里糊涂。

薛道清倒是一下就听明白了。朱瑙上任后已经减过田税了,肯定不能再减,再减也没多大作用。因此他说返还部分钱粮。这其实又是变相减税,但用返还的名义,田多的人返的多,像是送钱一样,自然可一定程度上化解百姓抗税的抵触。

另外降低息钱,百姓就会更愿意向官府借贷。穷人没钱本来就要借,而富人原本未必要借,息钱一降,也就有了借贷的意愿——尤其是商人,做生意需要银钱周转,能得到低息的借款当然是好事。就算不经商的富户,从官府借来这笔钱,转手借给其他商人,也能赚一笔利差。

耕牛和农具,富户原来也不见得要借。但官府提供一段免费租借的时日,地越多可借得越多,那富户借来转租给自己的佃户,也能赚一笔租金。

至于最后一条更直白。让佃户主动把田地上报了,地主的情况不就都清楚了?

朱瑙道:“此几条是我临时想到,你们若有其他想法,亦可提出。”

徐瑜已全然明白了,总结道:“府尹的意思是,以利益鼓励百姓不再弄虚作假,而非以严刑峻法镇压。”

朱瑙颔首。

徐瑜若有所思。先前所有官员出的主意五花八门,究其根本,都是以严厉手段威胁震慑,使得百姓和恶吏不敢再徇私舞弊。但是徐瑜做官多年,一路从小官做到大官,他很清楚一条政令的推行有多难,而想以严刑峻法震慑百姓,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有时还会引起后患。

毕竟法不责众。就说这田地丈量,若十户人家里只有一户舞弊,罚也就罚了;可若十户里有五户舞弊,真要全罚,只怕激起民怨与反叛;可若五户犯法,只罚一户,想来个杀鸡儆猴,效果也未见得好。那些舞弊者左右瞧瞧,还有其他三户人家与自己一样不曾受罚,自然会抱有侥幸之心,不将官府政令放在眼中。

总之,严刑峻法不是无效,但效果绝不会像推行它的官员们所想的那样令行禁止。

而朱瑙的做法,以鼓励为主,若百姓自己不再有舞弊的动机,那舞弊之事自然就会大量减少。但是这么做,或许清查人口、丈量田地的目的能够达到,官府的开支也会相应增加,收入却有所减少。

于是很快就有官员就此提出疑问:“府尹,我们清查人口、丈量田地的目的乃是为了照实收取赋税,增加官库收入。可若依府尹之计,田税虽可增加,又要返还,而官府还少了借贷利息,官库收入愈发减少。这不是事与愿违么?”

薛道清也怀疑地看着朱瑙。朱瑙如果想通过惠民之策鼓励百姓照实登记户籍,那么给予百姓的好处一定要大于百姓照实汇报田亩所需要补缴的税款。要不然起不到杜绝舞弊的效用。

折腾半天,做一笔亏本买卖图什么?如果说朱瑙连这笔账都算不清楚,他是怎么走到今日的?

朱瑙却望向说话的那官员:“官府清查人口、丈量田地的目的,不在于收取更多赋税吧?”

官员一怔。不为收税,为的是什么?

朱瑙道:“难道目的不在于知民?知民方可治民。若不知民,不就成了瞎子摸象,胡治乱治么?”

在座皆默然。

朱瑙一语惊醒梦中人,有些官员都险些忘了,收税只是登记造册的目的之一,却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户籍册为什么是官府的机密要务?因为官府推出每一项政令,官府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都得依据民生而定。若连民生状况都弄不清楚,可不就是瞎子摸象么?

户籍册本身的价值,的确比那点借贷的利钱更重要。

但也有官员为官库收入的减少痛心:“府尹已削减田税,再削减利钱,官库收入继续减少,只怕入不敷出,难以维系啊。”

对于这样的质疑,朱瑙却笃定道:“一来,我核算过账目,各项收入尚且能够应付官府日常用度,施惠政也不会少了你们的俸禄。”

“二来……”他顿了顿,笑容狡黠,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指,轻声道,“世上哪有不变之事?”

在座哗然!

朱瑙一开始就说了,这是乱局初定,官府为劝农督桑而推行的惠政,更直白地说,这就是权宜之计。

劝农督桑当然也是目的,但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鼓励百姓登记户籍。过几年若此项措施对官府负担过重,便可以民生已复为由取消。当然,如果度支合理,一直施行下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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