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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166)

作者: 却啸 阅读记录

徐百忧点点头。

那是段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历史,她对它仅有的认知,全部来自于历史课本中语焉不详的描述。

“后来我常想,我应该感谢那段历史,如果没有发生,我这个光屁股长大的穷小子,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心兰。”

提起这个名字,路守纪动了情,眼睛里泛起一层柔软而惝恍的雾影,“文心兰,也就是你口中的周家老太太。她比我晚一年来农场,15岁的干部子女,说起话来细声细语,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所有的男青年都争着和她分到一组,帮她拉工分。我也不例外,但我太憨太内向,不敢抢,也抢不过别人。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太苦了,苦到每天能看她一眼,我就能快活一天。要是哪天她无意中对我笑……”

像是料定年轻人无法理解旧时代筚路蓝缕的爱情,路守纪戛然而止,摆着手连连道着“你不懂”,就草草做结收了尾。

徐百忧安静不语,只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周家老太太的名字。

文心兰。

“我还是跟你讲讲,我为什么会热衷于收藏动物标本吧。”

路守纪说完这句话许是累了,双手擎着手杖,低垂下苍苍白发,睡着似的一动不动。

久久。

是倏而间抬起的脸,眼睛一瞬便聚拢矍铄光芒,不混不浊。

他对徐百忧说:那是1969年的冬至前夕……

第75章 第七十五朵花(三更)

那是1969年的冬至前夕。

路守纪已经想不起从谁口中得知,文心兰过冬至想吃饺子,肉馅的。

肉啊,那时候可比黄金还稀罕。

单相思的路守纪不知哪来的胆子,大半夜冒着雪偷偷跑出农场。他想去谷地碰碰运气,能不能捡到一只半只藏民猎户陷阱里的动物。

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一夜没有收获。

天刚泛出点亮时,一只毛茸茸的活物突然从路守纪脚边窜过,他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和那只活物一前一后,掉进猎户新布置的陷阱。

吊诡的是,路守纪想捕捉那只活物,而那只活物却救了他一命。

锋利的捕兽夹死死咬住了活物的右后腿,使得路守纪仅仅只是被困陷阱,毫发无损。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小丫头,吃过生狐狸肉吗?”

路守纪点燃一支烟,喉结随着吐纳缓慢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回味曾经的味道,“我和白狐待了一个白天。它缩在捕兽夹旁边舔着伤口,间或转头看看我,发出几声微弱的悲鸣。我听得出来,它是在向我求救。那天真的太冷了,恶狠狠的冷,像在冰窖。到了夜里,我已经精疲力竭,昏睡过去几次又硬生生把自己逼醒。瞪着头顶冷湫湫的月亮,强迫自己不准眨眼。不知道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天亮的时候,我知道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烟气渺渺,路守纪叙述得很生动,连徐百忧都感受了那股恶意般刺骨的冷。

她不自觉地抱住胳膊,但看不出路守纪内心是否也有波澜,他神色收敛,像是把自己藏在了烟雾后面。

“都说狐狸有灵性,白狐一定察觉到我对它动了杀心,所以才会发出哀嚎。它央求我的眼神,你知道像什么吗?”路守纪幽幽盯视着徐百忧,很慢很慢地提起嘴角,笑了,“像女人,漂亮的女人。”

哪里来了一阵瑟瑟的风,吹得徐百忧寒意陡生。

他的笑容太诡异,就如同她是化作人身的那只白狐。

死得冤枉而不甘,数十年后来找他寻仇讨债。

“生狐狸肉很难下咽,骚腥味太重。但我活下来了,活着等来猎户救我出去,活着回到农场,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迷路冻死在了外面。”烟气散去,路守纪望去他毕生所集的标本藏品,“活着回来之后,我常常做恶梦,梦见白狐找我索命,我问它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话音一顿,他将目光重新投回徐百忧,“丫头,你们制作标本是为了什么?”

“学习,研究,观赏。”徐百忧答。

路守纪连连摇头,“太学术了,太官方了。”他停了下,凿凿道,“是为了永生。”

“猎杀动物制成标本,您将其定义为‘永生’,恕我不能苟同。”徐百忧不卑不亢,态度鲜明。

“动物在野外,也逃不掉被天敌捕食,被同类残害,甚至被人类杀戮的命运。”路守纪用手杖指去墙上的孟加拉白虎皮,“与其让它们自生自灭,不如让它们定格在生命中最生气勃勃,最矫健的时刻,永生不灭。”

徐百忧不禁皱眉,“路老,没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包括标本在内。”

“不重要!”

路守纪扬手打断,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听着丫头,我今晚对你表现出的极大耐性,就是我所有的诚意。所以,不要再和我讨论你对标本的理解。我研究标本几十年,你也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