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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刺(63)

作者: 常怀山 阅读记录

意外,父亲将沈布的死定性为意外,父亲不知道她和沈布的关系多亲密,他不喜欢任何小动物觉得她玩物丧志,父亲要强行送走沈布却又瞒着她,借口送她去参加新南八中的入学试而雇人抓走了它,她听说它挣脱笼子,挨了打,最后被一辆过路的汽车给轧死了。

沈布的死是街面上的一条带血的刹车痕迹,印在她的心中。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正如她最亲爱的祖母离世的时候,她连一滴泪都未曾掉过,她的感情内敛得令人们觉得她冷血,他们不知道她心中有巨大的漩涡在搅动,一直都没有停下来,她有着强烈的毁灭欲望而不知该如何发泄。

祖父、祖母、沈布,他们接连的死亡使得她坚忍的意志正在崩溃,她两岁时就交由祖母抚养,她知道这是父亲和祖母的约定,父亲将他的一个孩子交由祖母抚养以换得提早分家,他分得自己应有的那部分财产,以自己的女儿为抵押物。

自小聪慧过人的她不屑同那班同龄的孩童玩耍,她的兄长沈一康又因过于顽劣而被禁止接近她,以免沈一康带坏了她,她只有沈布这一个朋友,她们一起玩、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长大,祖父母不论沈布怎么淘气都不会计较,因沈布是她们家的一份子。

她迟早也会变成父亲那种令人讨厌的大人吧,他们在她接过装着沈布尸体的方木盒时还绘声绘色地告诉她,它死状如何,它被汽车轧过时血液是以何种方式溅洒,在他们看来她的平静过于冷漠,他们渴望从她的脸上看到别的情绪,通过扯着她神经末端令她感知剧痛而面目狰狞,不,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敏敏,你快下来,不就是一只猫嘛,爸爸再给你找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她低头看着站在楼下的她的父亲沈赫,他焦急地仰头看着她,双手向上抬着,唯恐她想不开跳下楼来。

不就是一只猫,这话的意思是她小题大做了,他真是个残忍的人。

“端敏,听你爸爸的话,快下来”她看见她母亲沈湘穿过聚集的人群在底下对她招手,语调虽是急切但透着责怪,她母亲待她总归生分,她不似沈一康长在母亲身边,她们的关系正如家里偶尔来做客的亲戚,彼此礼貌、客气地维持亲属关系。

她看站在底下的她的父母,他们在一起却貌合神离,勉强地维持着婚姻关系,为了子女,她想起祖母说的话,尽管父亲当年设计害死了她母亲的未婚夫进而得到她母亲,她母亲在得知真相后仍然没有离开她父亲,她不明白,祖母说她再长大一点就能明白了。

长大似乎是所有感情问题的解药,她想要快些长大,得到自己人生的控制权但又有些害怕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怎么回事?”

“哎,老沈家的闺女不知道干什么想不开,坐在窗台上呢......”

随着底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的沉思被人们嘈杂的人声打断,她看着底下在窃窃私语的人们,他们看似很关心她的生死,实则是在等着一场事故的发生,一个茶余饭后话题的诞生。

人,幸灾乐祸、贪婪自私,是所有已知的物种中最残忍的动物,自相残杀、虐杀其他物种进而满足私欲,她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本质上没有差别。

她小心地转身,下了窗台,将装着沈布的方木盒抱到卧室的圆桌上后,她将敞开左右窗户关上,将外界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将窗户关好后,她抱起方木盒往卧室的门走去,她得安葬它,它和她在这座老宅里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她想将它葬在老宅后花园的那棵老榕树下,沈布最喜欢那棵老榕树了。

她抱着方木盒顺着楼梯下行,二十六阶楼梯,她来到老宅一楼连接大堂的厨房,打开厨房左边的木门后,再拉开铁拉门,眼前是一片荒芜的草地,祖父细心打理的花园在他去世后无人打理,花盆中栽种的花草全部都枯死了。

她抱着木盒往老榕树的方向走去,爬山虎长满了西侧分离街道和花园的铁网,水泥铺成的小径两旁的杂草已经有一人高的长度,她来到老榕树下前,将方木盒放下,转身回到门边,拿过花园铲和锄头,她打算挖一个深坑来埋沈布。

“韵韵,你小心点,不要被铁丝钩到”一把温柔的少年的嗓音在东边的铁网那边响起,她看见一个少年抓住一个小女孩的手臂,他笑得像是眼睛里有星星。

她认得这个少年,他名叫周昶,是西街一家周姓人家的孩子,祖母说过他的生母病逝,他现在和后母一起生活,这孩子是个不幸的孩子。

“哥哥帮你挖草草给小兔兔吃好不好?”周昶一边用铲子挖着铁丝网边上的蒲公英,一边询问着他身旁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乖巧可爱地蹲在周昶身边,认真地等着他将蒲公英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