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年致音出事之后,她就对致音越管越严,恨不得把她的吃喝拉撒全部二十四小时监控,恨不得把她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安排妥当。
她实在太怕了,怕致音抑郁,怕致音出事。她不想致音出人头地,只想她能健健康康地过一个平凡人的人生。能够好好的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地走完这一生。
她的致音太优秀了,优秀得太容易遭人嫉妒了。她宁可她不要那么优秀,她只要她平安快乐。
人在巨大的痛苦和创伤面前,所有的反应都是会迟钝和滞后的,但是这种反应的后遗症可怕到之后的任何一个瞬间,稍微看见一点与那个痛苦和创伤相关的东西,浑身每个汗毛都会战栗起来。
也许正是她这样的十年怕井绳,才把致音逼得越来越紧,最后把她推入了无法挽回的深渊。
陆修远幽幽地想起,致音说起母亲的时候,总是一副无奈又心疼的表情。
也许正是因为致音太在乎她母亲的感受,太想让她的母亲不要担心,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让自己独自承受她单薄的灵魂还承受不起的一切。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太懂得了。太懂事了,所以当母亲只有一百块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像其他任性的女生一样还要求妈妈买一个九十九块的洋娃娃给自己;所以当母亲生病的时候,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抛下生病的母亲;所以当母亲为她的未来殚精竭虑的时候,她会按照母亲给她安排的每一步扎扎实实地走下去。
她懂事,乖巧,温顺。
她默默把所有伤痛和恶意一一打包,收进行李,然后拖着这些沉重的负累,踽踽独行。
她走过荆棘,路过荒野,途径沙漠,一路寻找绿洲。
直到她遇到周也。
就像即将面临干涸的山涧小溪遇上了海涛汹涌。
精神科医生出了会诊结果,请吴念慈去办公室。吴念慈带着陆修远一块过去了。
主治医生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眉头干净,他面前的电脑上,还在播放致音出交通事故的监控录像。
胡英渡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简单地说:“吴女士,请坐。”
医生翻了翻致音的病历,问:“是患者的母亲?”
“诶。”
医生:“我们初步诊断,患者应该患有感知觉障碍和认知功能障碍。”
“感知觉障碍还有什么?”
“感知觉障碍,也就是患者可能出现幻听、幻觉等主要表现,认知功能障碍,就是说患者在信息、记忆的处理上有认知障碍。”
吴念慈感觉自己嗓子抖得厉害,“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致音她到底怎么了?”
“吴女士,按照你描述的您女儿的症状,和刚刚她在监控录像里的表现,她很可能是患有SCH,也就是慢性精神分裂症。”
吴念慈虽然心里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但到这个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嗯?”
胡英渡见惯了难以相信患者病情的家属,温声道:“请冷静,吴女士。”
陆修远上去扶住吴念慈的手:“伯母,冷静下来。致音需要你。”
吴念慈捏了捏沉痛的眉心。
她轻轻眨了眨眼,就无声地流出了两行眼泪。
胡英渡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了两行字,把病历递给吴念慈:“吴女士,我们可能需要进一步观察病人的临床症状。门诊楼出去对面五号楼是住院部,你在楼下柜台那边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再缴费,护士会帮患者安排好病房的。”
吴念慈接过病历本,跟陆修远一块出了医生办公室。
……
致音是在晚上十点多醒的。
人跟在泥地里滚过一样,浑身发酸发胀发疼。她动了动手,马上就疼得吸了口气。
吴念慈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左前方,“音音你醒了?”
致音嗓子发干:“嗯。”
吴念慈冲她笑笑,说:“饿不饿?”
致音眯了眯眼睛,轻声问:“周也呢?”
吴念慈脸色一凝。
胡英渡给了吴念慈一个安心的眼神,抢先一步,说:“周也在其他病房,还没醒。”
致音看了眼身穿白大褂的胡英渡,将信将疑地问,“他伤得严重吗?”
“还好。不算严重。小腿骨折,身上皮外伤比较多。”
“我看他流了很多血。”
胡英渡笑了笑,说,“出车祸流血很正常。你先好好养伤。”
“……好。”
胡英渡让护士给致音测量了体温,就出病房了。吴念慈连忙跟了出去,关上致音的病房门,喊住胡英渡:“胡医生!”
胡英渡回头,“怎么了?”
“刚刚……”
“吴妈妈,”胡英渡改了称呼,说,“对于致音这样的病人,我们不能给她太大刺激,在她车祸伤还没痊愈前,先不要惊动她,免得她引发一系列焦虑分离等的临床症状。一切从患者立场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