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音这回是真的想哭了。
周也没一会又回来了。他抱着一床蓝白条纹的高档蝉丝被,像模像样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要给致音盖上。
致音心情一下子从地狱又被抛回高空。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带几分别扭的口气,爱生气不生气地问:“你从哪儿来的被子。”看上去还挺贵的。
周也淡淡地:“外面捡回来的。”
!!!
她刚来的时候,的确见租房外堆着一坨东西,大概就是这床被子了。
致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拒绝那床被子,声嘶力竭,据理抗争,道:“……我不要!”
周也恍若未闻,他挑了挑眉,动作十分僵硬、生疏地把被子往致音身上扔。
没错,是扔。
致音要哭了:“……我不要这个脏被子!”
周也看她一眼,难得地跟人解释,“不脏。我昨晚才刚扔掉的。”
致音:“……………………”
跟周也说话真的是一个智力加体力活。
致音感觉自己脑子烧得更难受了,怏怏地靠在沙发上,半个字也没力气吐出来了。
周也把被子给致音“扔”好,发现致音的双脚还是露出来的。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结果致音胸口的被子就没了。
周也:“这被子有点短。”
致音:“…………………………”
屁!
明明是被子被你折了一折所以它才短的好嘛!
周也“安置”好致音,去浴室冲了个澡。他似乎很累,都没等头发干,就躺上床,打算睡觉了。
致音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把周也的事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条来:他和自己的朋友吵架,他的工作也出了问题,他的练习室还被烧了。
这么多事等他去解决,他应该也很累吧。
也是。
大多数的男孩子,到他这个年纪,无不都是待在校园里过享乐恣意的生活。没有一个会像他一样。当然,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致音这么一想,忽地就发声:“周也?”
“……”
“睡了?”
“嗯?”他声如薄酒。
致音吸了吸鼻子,音色带鼻音,“是宋泽成放的火吗?练习室的火。”
周也似乎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致音脑子烧得发疼,但沙哑着声音,说:“你别打他了。不管你跟他有多少过节,你老是带人去打他,这事就是你做的不对。”
周也呼吸散散慢慢,也不知在听没听。
致音:“周也。”
过了许久,久到致音以为周也已经睡着了,他却忽地发声:“什么是对的?”
口气单薄,轻飘,就像踩在云间,找不到边儿似的。
“……”不知怎的,致音竟答不出来了。女人天生的预感告诉她,周也的这问题背后有故事。
“你不知道。”周也轻嘲她。
“周也……”她想说什么,可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周也翻了个身,平躺,枕着微潮的头发。
他问:“一个杀人犯,杀了人,然后他被法律判刑了。这是对的?”
致音想说“对”,可这“对”字在嘴边徘徊多时,最后没能说出口。
“杀人犯杀了人只要坐几年牢。面对法官审判,还能笑得出来。心里没一点愧怍忏悔的意思。他可能唯一后悔的,是他为什么出了错,为什么会被抓到。这就是对的?”
致音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
她感觉到,周也这短短几句话里,其中可能是一段血泪深重的过往。
她蹒跚地从位置上卧起来,下巴垫在沙发背上,借着月光打量他。
他依旧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刚刚他说的一切,都跟他完全无关似的。
他今天也是那个她深爱的如玉少年。那个哪怕在昏黑浑浊的夜里,也能散出如玉清光的少年。
那些痛苦的过去成就了他。无望的黑暗也成就了他。
难以想象,他失去了这些沉重的负累之后,还能不能成为眼前如玉的少年。
千言万语都成了莫须有,最终从舌尖出来的,只凝成两个字。
她低声呼唤他,“周也……”
周也盯着天花板,目光恍惚又坚定。
他问,“如果法律不能让杀人犯受到该有的心灵上对等受害者的惩罚,那该由谁去实施惩罚?”
致音鼻子酸了。
不是因为发烧身体难受,而是心里替周也难过。
她重心不稳地站起身,抱着那床“脏”被子,光着脚,艰难地挪到周也的床边。
她浑身没力,只能把被子随意让床上一扔,然后人像一只讨欢的猫儿似的,往周也的床上钻。
钻上去的时候,她还在想,哪怕周也掐着她的脖子把她轰下床,她也不会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