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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195)

采薇这才行了一礼带着小丫头退下,嘴上道:“夫人,那我就守在门边儿,你随时叫我。”

季泠点点头。

待伺候的人都下去之后,楚宿才轻轻道了句,“大嫂。”

季泠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她脑子里其实是知道的,可却没办法接受。人是趋利避害的,两害相权则其轻,她宁愿做楚宿的妻子,也不愿意当楚寔的大少夫人。

“你为什么叫我大嫂?”季泠呢喃,“是你把我送到庄子里来的么?”她想起自己清白受辱,所以才会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她当然再不能做楚宿的二少夫人了呀。一定是这样的,季泠坚定地告诉自己。

楚宿有些担忧地看着季泠,“大嫂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嫂?我是你的妻子呀。旭哥儿呢,对啊,旭哥儿呢,你不是带着旭哥儿的吗?”季泠努力地想要把她梦里的人都找出来,好证明楚宿才是她的现实。

听到“旭哥儿”三个字的时候,楚宿再次震惊地看着季泠,“难道你也……”

“难道我也什么?”季泠追问道。

楚宿沉默半晌,才艰难地启唇道:“我做了个梦……”

相同的梦,如果只是季泠才做了,那就只是梦,可楚宿也梦到了,细节又那么一致,那又意味着什么?

季泠突兀地抬起手,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狠狠的。

很多事没说开便罢了,可当那层薄薄的纸被揭开后,许多平素忽略的细节一下就浮现在了季泠的脑海里,她想,那个梦,不止她,也不知楚宿,楚寔也一定是梦到过的。

所以楚寔才待她那么特别。

她刚到楚府的时候,他就把“归去来”送到了她的手里。为了让她学会箜篌,他提前将珊娘接到了府里。

而在她那梦里,珊娘进府,和她拿到“归去来”都是很后面很后面的事儿了。

后来楚寔去了扬州,他送回来的年礼,她收到的要比季乐的贵重得多,甚至比他的亲妹妹静珍也要珍贵。菜谱、箜篌谱还有那些布料,当初她一度以为是繁缨弄错了,可原来真的没有弄错。

是楚寔在补偿她的前世么?

再后来,那天晚上,楚宿喝醉了。她匆匆地跑开,为何那么巧就在桥上撞上了楚寔?现在想起来,那是因为楚寔也知道那晚要出事儿,他是跑来阻止他弟弟楚宿犯错的。

所以异于寻常的,他走得很快,快到两个人不期然地在桥上撞上,她落到了水里。阴差阳错的却让季乐钻了空子。

落水那刹那间的记忆清楚地浮现在了季泠的脑海里,当初没有细想,如今再看到那画面,她想她没看错的。当时楚寔在桥上愣了愣,因为南安没有跳下来救自己,他才跳下来的。

他当时应当是在权衡利弊吧?季泠如是想。

后来她从昏迷中醒来,楚寔问了她两句话。

“那天,在水阁,是不是你先看到二郎的?”

“为什么走掉?”

尤其是第二句话,他追问了两遍。季泠现在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她,为何两世同样的事情,她做出的选择却不一样。

然后他娶了她。

季泠再次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才能让她不哭出声。可是他问过她了吗?问过她需不需要他内疚补偿吗?如果可以,她只想他离得远远的,永生永世都不见他,不想起那场噩梦,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

“大嫂,你没事吧?”楚宿一脸担忧地问着季泠。

季泠抬头看向楚宿,忽然忆及自己向楚寔坦诚那个梦的时候,他脸上一丝惊讶也无,那么平静地就接受了那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是得有多蠢啊,居然一点点都没有怀疑过。她还以为,他那是无条件相信她,可原来……

多可笑啊,多滑稽。

好多事儿当初怎么也想不通,现在季泠总算明白了。

成亲后,他对她一直很好,所以她也那么的想能为他做点儿事儿,可楚寔一开始就是排斥的。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矛盾。可如今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他对她好那是补偿,不接受她的好意那是一种本能的排斥。

他,不喜欢她。一切只是出于他自以为是的补偿。好让他的良心能安稳下去。

季泠愣愣地想着,他们成亲以后一直没有圆房。原来她以前所察觉的楚寔瞧不上她的那种感受并不是假的。

他瞧不上她,却因为内疚,因为所谓的道义而娶了她。他不喜欢吃她做的菜,他说与其以后吃不到了而怀念,还不如一直都不吃。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其实从一开始, 他就已经有将她远远地安置的念头了吧?想必如今这庄子也是早就安排下来的了。先才季泠听到了窗外仆人的蜀地口音,这里是蜀地吧?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蜀地, 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蜀地。他在成都任知府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对不对?

所以那日, 在后花园里, 孙阳山才会说, 楚寔其实一直在等着她开口, 开口说离开。他将他自己包装得圣人一般, 自然是不肯开口让她走的。因为他对她内疚嘛。

然后就是圆房,如果没有发生连玉将她掳走的事儿, 他想必一辈子都不会碰她的是吧?

他是觉得她反正清白已失,所以跟她圆房也再没有心理负担了吧?这辈子他没有再对不起她,反而接纳了一个“残花败柳”,多好的补偿呀。

每次一想起卧室里的帐子, 季泠总是会脸红心跳, 可如今却是羞耻得恨不能用刀将自己的脸皮剐下来。

每一页的画册,每一次的肌肤相亲, 他是在把她当做放浪无耻的女子在对待,是不是?

季泠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好恨她自己啊。

曾经,她那么尽心地去取悦他, 在他眼里, 一定觉得很无奈、很好笑吧。她就像那些演滑稽戏的丑角儿一样,那么丑陋。

原谅季泠没有办法从好的方向去想楚寔, 实在是梦里的绝望、黑暗,将她的心也染上了寒夜的黑凉。

从胃里翻涌起一股酸水,季泠干呕了两声,可因为肚子里没有任何食物,所以最终也不过只吐了两口水。

“你没事吧,大嫂?”楚宿有些着急,他知道季泠的身体很不好。一年里更是要沉睡一大半的时间。

季泠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楚宿,“二公子,你来蜀地任职是大郎安排的么?”她不再叫楚寔表哥,却也不能在楚宿跟前直呼其名,所以改口成了大郎。

楚宿点了点头。

季泠自嘲地笑了笑,看看,他将自己的退路安排得多好,让楚宿可以就近照看她,若是发生了点儿什么,想必也是无妨的,因为这也是他对楚宿这个弟弟的补偿呀。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行吗?”季泠看向楚宿。

楚宿只能点头,他留在这里本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季泠坐在窗前看着楚宿走出院子的背影,她从来没有恨过楚宿,也没有因为曾经喜欢过他而难过,她很欢喜自己没有看错人。她喜欢他是她的事儿,本就不该让楚宿来负担,所以哪怕一个人寂静地守在院子里,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楚寔呢?

这个人像恶魔一样拿走了她的一切,上一次是她的希望,这一次则是她的心。季泠恨他,她为自己竟然会喜欢上楚寔而感到难堪、羞耻。

她曾经感激过楚寔,让她没有像梦里的那个季泠一般彻夜弹着箜篌,述着《归去来》,可她现在多希望楚寔就止步在那里,她接受他的补偿。

但是为什么要把她当做一个妻子对待,为什么要让她误以为他喜欢她,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让她深陷?

可季泠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她那么轻易就被愚弄了,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竟然沾沾自喜地觉得楚寔会喜欢她?

她身上能有什么优点是能让他所喜欢的呢?

毫无自知之明,那么轻易就喜欢上了一个曾经残忍地将她摔碎过的人,这是季泠无法接受的自己。

现在的季泠,就和当初的楚宿一般,面对的都是幻灭。心心念念,期期盼盼,最心爱的那个人,当真面目显露时,却是那般地让人无法接受。

或者对其他人而言,楚寔做的事情那并不算什么,可对爱得太深的人而言,被愚弄却是一种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给过季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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