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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240)

可惜他伤势过重,不得不截断右腿保命,如今用的便是木质假肢。

从那之后,张仵作便立志与天下匪类斗到底。他身躯已残,无法以正常途径入公门,便借由通晓医术,对人体结构也熟悉的便利,从医者硬生生改为仵作。

须知比起医者受人爱戴敬重,仵作地位素来尴尬,一辈子干到死也就是个八品。饶是张仵作这般立功无数的,前些年退下来时难得沐浴皇恩,才得了个破天荒的七品恩赐。

正因为此,当初邵离渊招揽晏骄时,明知她勘查手段稍显逊色,却也依旧给了捕头的名誉……

晏骄深吸一口气,朝张仵作行了个晚辈礼,“夜深寒重,快先里面请。”

说完,她侧身让出主道,却没有一点儿上前搀扶的意思。

张仵作立在原地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笑了,“我虽闲赋在家,却也听过你的大名,不错,很不错。”

刚见面就被夸,晏骄还有点不好意思,忙道不敢。

张仵作用没拄拐的一条胳膊摆了摆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不必过谦,咱们这行什么处境你我都明白,人是一年少似一年,你一个青春年华的姑娘肯把身子投进来,委实不易。”

在年近七旬的他看来,才二十来岁的晏骄可谓青春年少。

这正厅的门槛有些高,张仵作进门时便有些艰难,阿苗本能的想去搀扶,手都伸出去了却又半道撤回来,如晏骄一般生怕伤了这位老先生骄傲的心。

谁知张仵作歪头看了她一眼,反倒笑了,又看向晏骄,“这位小朋友便是你的弟子?倒是个好孩子。”

阿苗闻言恨不得将脑袋甩出残影,惭愧道:“我还差得远呢。”

张仵作笑了几声,有些费力的提着假腿进去,微微喘了几口气,看见那临时搭建起来的架子上放的焦尸后,先低声念了几句往生咒,这才摆摆手,“开始吧。”

见晏骄要推辞,他自去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我这把老骨头如今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如今也只是来帮忙的,你我探讨罢了。”

晏骄无奈,穿戴好了,“那晚辈就班门弄斧了。”

因死者生前曾翻动过的缘故,尸体表层烧的非常完全,几乎找不出一点完好的皮肤。

晏骄等人将尸体调整为方便解剖的仰卧位时,不可避免的掰下来许多焦糊的黑色人体组织,露出来里面紫红色的生肉。而内层略新鲜的组织深层又缓慢而持久的渗出许多组织液,整个场景既诡异又恶心。

死者生前佩戴了不少首饰,晏骄将它们一一抠下来后擦洗干净,果然名贵非常。

张仵作眯着眼看了会儿,“听说死的是郡主?”

晏骄化开尸体胸腹腔,闻言道:“说实话,晚辈对死者身份心存疑虑,希望今晚的解剖结果能替我答疑解惑。”

张仵作并未追问,只是点头道:“不错,咱们做仵作的最怕先入为主,若一开始就认定是如何如何,岂不是被牵着鼻子走?还验个甚尸。”

他的说法简单粗暴,若非场合不对,阿苗简直能笑出声。

“根据死者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判断,她应该是饭后不久就死亡了。”晏骄用勺子将胃袋内的溶液舀出,仔细辨认后忽叫了门外的宋亮来,“你去问问厨房的人,今天一天三顿往郡主院子里送了什么饭,要详细的菜单。”

第142章

张仵作看着晏骄有条不紊的动作和分派任务,不觉含笑点头。

他与邵离渊是旧相识, 哪怕如今退居幕后, 两人偶尔也会碰个面闲话家常。

之前邵离渊忽然说寻到一颗好苗子,难得还是万绿从中一点红,张仵作当时还不信, 可后来渐渐留意起来, 果然民间多有传闻, 百姓们渲染的厉害程度比邵离渊自己说的更甚。

当时张仵作只是将信将疑, 直到今日见了面才知传言果然不假。

宋亮手脚很快,不多时就提着负责送饭的仆妇来了。

那仆妇傍晚就听说郡主死了, 又不得回家, 正自惶恐不安时,忽见个小山般魁梧的大汉雄邹邹找自己过来问话,顿时肝胆俱裂, 唯恐有来无回, 落地之后声泪俱下道:“大人, 诸位大人,民妇只是来做活的,什么都不知道, 也什么都没干啊!”

大厅内拉了屏风, 她也看不清后面影影绰绰的究竟是谁,可总归这些大人们一句话就足以取自己性命,越发恐惧,哭的鼻涕眼泪糊满脸, 当真可怜极了。

她正哭嚎,就见屏风后头忽转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顿时愣住,一时竟忘了哭。

阿苗先学着晏骄素日的做派,温声软语安抚一番,然后细细询问了今日郡主院内接收过的饭食,待问明白之后,便掏了一粒银锞子送与那仆妇压惊,“婶子若回头再想起什么事儿来,可千万记得悄悄地来找我们说。”

那仆妇见非但性命保住了,还额外白赚将近二两银子,欢喜登时压过恐惧,忙磕头不迭,又连连点头,也不用人送就腿脚麻溜儿的回去了。

不必阿苗转述,屏风后面的晏骄和张仵作早就听清仆妇回话,越发觉得死者并非陂刹郡主。

因时下风气向来是服侍的人等主子用完饭后再吃,若将主子和下人的饭一并送来时,做奴才的便都是吃冷饭了。

而使团身份不同,那两名侍女又是郡主身边的人,后厨也不敢怠慢,所以每日三餐都是掐着时间,估计郡主吃的差不多了再热乎乎的送来。就连菜色也与郡主所用类似,只不过去掉珍贵之物后数量减半罢了。

那陂刹郡主每日都是午时二刻用饭,约莫两刻钟结束,若死的真是她,死者胃容物应该有相当程度的消化才对,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整。

晏骄与张仵作相视而笑,后者越发感慨起来,怎生自己前些年没遇上这么个有天分的孩子,不然若收了做徒弟,此生也算不枉了。

一时又羡慕起晏骄的师父,当真是有福,况且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只怕也是业内高手,可惜以前竟没听说过,当真是一大憾事……

他正思绪翻飞间,忽听清理完胃袋的晏骄咦了一声,低声嘟囔道:“这人胃溃疡很严重啊。”

“什么羊?”张仵作下意识追问道。

晏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个后世术语,忙解释说:“您看这些位置,死者生前患有非常严重的胃病,我家乡称为溃疡,这种程度的话,平时的反应会很明显的。”

此刻她已将胃内容物清理干净,又将胃袋内壁反复冲洗过了,溃疡面一目了然。

张仵作顾不上之前说的不参与的话,非常积极的凑上去,也眯着眼睛看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确实如此。”

他一把年纪了,哪怕没有后世那么多实践机会,可经手过的尸体也不在少数,自然接触过类似的胃病。

晏骄高兴的说:“我记得使团内有随行医官,都是平时伺候惯了的,等会儿我们可以问问,若郡主没有胃病,那么就可以肯定死者并不是她了。”

她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张仵作见状,也跟着轻松起来。

不过在接下来将近半个时辰的详细解剖中,他们再没有任何具备明显特征和独特性的发现。

到了后半程,晏骄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眼睛都熬红了,张仵作便与她轮换着来。一老一少深知保存体力的重要性,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偶尔低声交流几句。

两人都是做惯了的,可谓经验丰富,又因行事风格和所学所用不尽相同,三言两语间便能领会到彼此妙处,顿觉精进不少。而旁边的阿苗更频频有醍醐灌顶之感,很快记满了好几大张纸,写的手腕子都痛了也不敢停歇,只待日后慢慢消化。

待结束时,张仵作颇为感慨的活动着微微酸麻的身体,望着晏骄笑道:“到底老了,不中用了,才干了这么会儿就累了。”

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口气剖两具尸体也不在话下!

晏骄笑道:“您老实在过谦了,这般胆大心细下刀精准,多少年轻人都不及呢。”

有本事如张仵作,听了这话也难免有点自得,摇头晃脑笑了一回才道:“大人说的没错,你这丫头最会哄老人家开心。”

顶着困劲儿忙了小半天,两人都有些体力透支的感觉,更有点头昏脑涨胸口烦闷。左右四下无人,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形态,便都烂泥也似的瘫在高背大椅内。晏骄取了几颗酱乌梅出来,先笑着献给张仵作,“来,那我现在就再来哄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