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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206)

见这一行人俱都风尘仆仆,眉梢眼角难掩疲色,王知县谨慎的向这位跟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年纪的晏大人征求意见,“大人一路奔波劳碌,是否要稍事休息?”

“不必了,破案要紧,”晏骄胡乱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先去现场,晚上再休息不迟。”

云富县位于峻宁府西边,晏骄一行人自然是从东城门进入;而案发现场又在县城西南角,这群人少不得要斜穿整座城市。

晏骄一边走一边向王知县询问案情,顺带着还观察了一回民生百态:

这座县城很小,据说统共也才几千人,因没有比较突出的支柱型产业,经济一直比较一般。可就她所见,城外道路夯实的宽阔平整,城内一色方正石板铺地,道路两侧干净整洁,往来百姓们身上虽甚少绫罗绸缎,但俱都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言谈举止也颇有秩序……

想要达到这种效果,绝非一日之功,显然这位王知县非常上心。

晏骄顺口赞了两句,王知县那张老脸上便迅速浮现出激动的神色,旋即又暗淡下来,“大人谬赞,只是此次案件,唉,下官惶恐。”

这案子若能顺利破获还好,若是不能……只怕他这十多年的辛苦便要付诸东流,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当地信任爱戴他的百姓们。

死者是六十三岁的邢秀才和五十八岁的老伴儿玉书,老两口无儿无女,许多年前就在自家建了个私塾,教导城中学童。他们两人家境都不错,邢秀才年轻时也颇能赚,便不大在意银钱,若有学生家中富裕的,愿意给束脩便收下;若是囊中羞涩拿不出的,也从不主动索要,故而十里八乡都十分敬重,平日只供菩萨一般的供着。

说到这里,王知县就狠狠叹了口气,“那邢秀才下官也曾见过几回,为人宽厚,生活质朴,实在是位谦和君子,且这些年也教导出五位秀才和一位举人,谁说起来不赞一声?谁成想偏就有那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竟做出那等恶事!”

讲到最后几句时,他已是浑身颤抖,俨然气的不行了。

等亲眼看到现场惨状之后,晏骄才瞬间明白为何王知县那么一个久在官场打滚的老者都频频失态。

实在太惨了。

邢秀才夫妇的家位于县城边际,是一座竹制三进宅院,并一个西跨院作私塾。院子周围还种了好大一片竹林,煞是雅致。眼下正是郁郁葱葱的时节,每每有风拂过,那苍翠的竹海便齐刷刷弯下腰去,刷拉拉荡开一片绿色海浪,好不壮美。

然而此刻,伴随着微风和竹浪一并袭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今日天气晴好,凉风习习,外头依旧繁花似锦,娇艳明媚,而这一切越美好,也越衬托出案件之惨烈。

大禄朝并无宵禁制度,只是晚间会关闭城门,而云富县又不是什么繁茂之处,一般到了夜里大家便都在家睡觉,唯有打更的更夫沿着固定路线四处走动。

今天凌晨,有更夫照例从这里经过,见都这时候了,屋里竟还一反常态的亮着灯,便觉有些奇怪,不由多瞧了几眼,谁知一阵风吹来,那空气中的血腥味直呛得他打了几个喷嚏。

更夫直觉不对,便上前查看,见大门未锁,更觉提心吊胆,稍后正房内的惨状吓得他魂飞魄散,叫都叫不出声,连滚带爬的跑去衙门口敲了鼓。

而王知县一看,当机立断,立即批了条子,现开城门,命手脚最麻利的衙役钟平连夜赶往峻宁府求援……

晏骄戴了手套,又问王知县,“门窗、院墙可都细细检查过了?”

虽然有在恶补相关知识,但室外痕迹勘察确实不是她的长项,还是需要依仗专业人员提供线索。

王知县点头,“查过了,俱都完好无损,没有半点撬拆、攀爬痕迹,许是老两口有了年纪,忘了锁门也未可知。”

晏骄没说话,直奔案发现场所在的正房,刚一进门就被里头的惨烈场面冲击的皱了眉头。

上次给她带来类似冲击的,还是许久之前那大户父子被砍头一案。

这正房大略分成四格,左边小书房,左中会客,右中靠窗小炕上还摆着几个果盘和一个底部存了一点面汤的碗和筷子,最后边掀帘子进去便是卧房。

而邢秀才,便斜着仰面躺在靠窗小炕上,脖子几乎被整个割断,只剩下颈椎和后面一点皮肉连接,呈现出一种正常人所不能有的诡异角度。

他花白整齐的胡须和烟蓝色的中衣都被血泡透了,此刻因为干涸板结而生硬的翘着。因颈动脉断裂,血液飞出去老远,地上、墙上,全都是,四处喷溅的血迹将大片大片的窗纸、被褥、靠枕都染成了深红色,一眼看去非常触目惊心。

许倩这次是以侍卫的身份跟来的,按理说不能进入现场,可饶是匆匆一瞥也足够震慑心神。

她刷的白了脸,心脏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停跳,过了好久才将心中汹涌翻滚的恶心、惊悚、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压下去,死死握着惯用佩刀,笔直的守在屋外。

本以为邢秀才死的就够惨了,可等晏骄看清邢秀才之妻玉书的死状后,面上登时一阵青白交加,额头上青筋暴起,忍不住痛骂了一句畜生。

这位老太太跟她奶奶的年纪差不多,听说也是秀才的女儿,十分温柔娴雅知书达理,可如今……

阿苗气的红了眼圈,“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猪狗不如的混账!”

老太太也如邢秀才一般穿着中衣,腰侧有几个血窟窿,裤子却被粗暴的褪到地上,上衣也敞开了,露出里头伤痕累累的年迈躯体。

就在她两腿之间,甚至还有已经干涸了的,混着血液的白斑。

晏骄已经许久没见这般丧尽天良的案子,气的浑身发抖,简直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她一定要将这天杀的凶手捉拿归案,然后将他碎尸万段!

云富县本地的仵作见晏骄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战战兢兢上前,小声说了自己的推断,“房间内没有明显翻动的痕迹,暂时也瞧不出少了什么,不大像劫财。可这两位老人家素来为人和善,又不大可能与外头结仇……”

老太太的死状倒是颇像情杀,可,可两位死者都这把年纪了,又实在说不通。

晏骄询问了本地昨天夜里的温度情况,又观察了尸体状态,飞快的推测道:“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亥时过半,”她微微拧起眉头,顿了顿又道,“也就是说,凶手刚刚离开不久,更夫就发现了。”

王知县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更夫有嫌疑?”

晏骄头也不抬的说:“案件破获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她再次来到邢秀才的尸体跟前,视线在他的穿着和炕桌上摆放的小碗划过,“是熟人作案,而且是很熟很熟的那种。”

这个时代讲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命案发生时却已经十点多了,两位老人也换了中衣,显然是要睡,或是已经入睡,却又被人吵醒。

老两口独居,警惕心肯定是有的,大半夜不可能谁来叫门都开,还直接给让到卧室里来。

晏骄又指着炕桌对面椅子上随手搭着的一件薄外套道:“老太太甚至还去给来人煮了一碗面,邢秀才更坐在凶手对面,看着他吃完。”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衙役钟平恰好就站在她手指的炕边,听说是凶手坐的位置,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刷的出了一身白毛汗,忙往一旁跳了一步。

“您,您的意思是,邢秀才直到死前,还在桌边看着凶手吃面?”钟平结结巴巴的道,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丝丝缠绕,恶毒的如同淬了冰。

王知县脑海中不自觉跟着想了一回,也觉得那场面实在可怕到令人作呕,下意识抬手拭汗,又忍不住追问道:“何以见得呢?或许这面是死者其中一人吃的。”

晏骄示意他细看那碗,“你们看,碗口有红油,面里应该加了辣子,而之前你们也说过,老两口素食清淡,连鱼肉都少吃,又怎么可能大半夜吃辣子面?”

“更何况这碗壁痕迹甚高,这么大的海碗,怕是老两口两个人都吃不完……”

她一边说,众人一边强忍恐惧凑上去看,果然如此。

阿苗飞快的做着笔记,第无数次的称赞道:“师父,您好厉害啊,咱们才进来多久?我都没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