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玉昭词(54)

杨昭不以为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手下的那些人,谁不是因为利益交关才追随我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本是人之常情。权势倾塌……真有那一天的话,回天无力,何在乎区区一个护卫忠不忠心?”

他就是这样的人,唯利是图是他的本性,在他眼里别人也是如此,他并不讳言。菡玉不想和他争辩,站起身道:“大夫真的该启程了。”

杨昭手握酒杯仰头看她:“真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别的话,那我可走了。”他忽然站起,对守在远处的随从大喊一声,“时候到了,启程!”

菡玉抬头,杨昭从她面前疾步走出亭阁。随从听到他的命令迅速集结过来,牵来他的马。菡玉追出亭去,他正好跨上马背,双腿一夹就要纵马跃出。菡玉急忙喊道:“等一等!”

杨昭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吉少卿,你还有什么事?”

菡玉没料到他突兀地说走就走,脱口而出叫他停下,现在他问起来,又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马背几乎有一人来高,她站在马前,平视只能看到他绛紫官服下玄色的裤腿和长靴。腰间的金鱼袋正垂在他左手侧旁,一根丝绦穿进他掌中,又从下方穿出来,那丝绦上系的佩玉,便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她小声说:“万事小心……早点回来。”话一出口,只觉脸上发烫,腹中烈酒仿佛又烧了起来,腾起一团一团的热气。

“菡玉,你终于说了一句我想听的话。”他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脸上寒霜渐渐化开,融成一泓春水。突然他一旋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拉起她便往回走。走出十余丈,远处的人听不见他们说话了,他才停下来。

菡玉匆匆一抬眼,瞥到他眉眼间尽是笑意。她想要抽回手来,却被他紧紧握着,挣脱不得。

“我不会有事的,”他掰开她的手,把一样东西放到她掌中,“等我回来,很快。”

说完转身大步走回原处,上马离去。

玉石还带着他身上的温热,润润地熨着她的手心,花纹因为长久的摩挲而变得光滑。她紧紧地攥着,凸起的尖角硌痛了她的手掌。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她的手臂僵在身侧,竟没有勇气抬起来。远处的背影越来越不清晰,奔马扬起的尘灰终将它掩盖。而那模模糊糊的烟尘中,似乎还能看到他盈笑的眉眼,让她不敢眺望。

“吉少卿,大夫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头罢。”随行的差役撤去酒馔,向她请示。

“走了……”她睁眼远望,长路的尽头,扬起的飞尘也平息下去,人已远走不见踪影,但耳边分明还回响着他轻柔却笃定的语调:“等我回来,很快。”

她张开手心,一朵玉雕的莲花,在她掌中静静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莲起(3)

十月皇帝驾幸骊山华清宫,李林甫也搬到骊山脚下的宅第养病。他听说皇帝许诺杨昭回来后拜相,气得咳了血,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十一月里已经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一开始还有官员来探望,慢慢的客人也少了,兄嫂们又忙着在长安争家当,只有李岫守在病榻前。

这日菡玉去探望时恰逢李林甫醒了过来,李岫扶着他喂了一点稀粥。李林甫勉强喝了半碗,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黄胆水里竟现出丝丝红色。

李岫强忍住眼泪扶父亲躺下。李林甫迷迷糊糊叫了一声:“陛下。”

菡玉连忙接口道:“陛下刚派人过来探望右相,见您正歇着就没有打扰。陛下还赏赐了数十盒珍贵药材,都堆在这里呢。”随手往旁边一指。

李林甫哪有力气抬头去看她指的地方,听说皇帝派人来看他,脸上漾出一丝喜色,说话也有了一点力气:“陛下的赏赐怎么能就堆在这儿,远山……”

李岫忙应:“是的父亲,我这就叫人仔细收起来。”

李林甫又问:“陛下有没有带什么话来?”

菡玉道:“陛下说要右相放下心好好养病,他在华清宫为右相新备了一汤,还等着右相前去君臣同欢呢。”

李林甫泛出一丝笑意,缓缓道:“陛下有这份心意,老臣就知足了……”多说了几句话他已感疲倦,慢慢的眼睛就合上了,又陷入昏睡。

李岫再也忍耐不住,跑出门去小声抽泣。

菡玉安慰他道:“远山,你别伤心,右相他……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岫泣道:“父亲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办法让他好起来呢?爹,他……他不会再好了!”那语气竟似无助的孩童。

菡玉忽地想起许久以前一个冬日的黄昏,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幼小的孩子指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委屈而气愤地喊道:“爹,他、他不会再来了!”而她的母亲只会垂泪。

上一篇:命中未定 下一篇:朕就是这样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