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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262)+番外

作者: 容千丝 阅读记录

阮思彦置汤瓶于风炉上,沉默良久:“老了。”

齐王打量他那张光滑无皱纹的白净面容,失笑:“门主哪里老了?看着还不满四十呢!若不知您服食常青丹,注重养生,小王险些以为您也有不老之术。”

“心老了。”

阮思彦静候瓶中汤响,挑了两只老茶盏,按照前人方式,以热水协盏。

齐王思索片刻,眉头紧皱:“您此言何意,不妨直言。”

“自地下城被清剿,生意荡然无存,人员折损大半。北城那条通道,只能供大伙儿容身,干不了什么大事,还得养一帮人,何不另寻出路?”

齐王默然目视他从容不迫将茶末挑入盏中,注入二沸之水调膏,茶香四溢,心却更为躁动。

“小王三番五次提出替您担着,您迟迟不允,却在地下城出事当夜才答应!这、这不摆明了甩我一烂摊子?好吧,城没了,人还剩半数,可他们只听您的!”

阮思彦左手提瓶,注水入盏,另一只手则执筅点击,淡然道:“当初的条件是,殿下为老夫搜集所有晴岚图,可到头来,还是得由老夫的人亲自出马……目下您若还想要人听命于你,我再下一蛊,让他们全听殿下吩咐便是。您要杀要剐、要卖要遣,悉随尊便。”

齐王略感意外,定定注视他注水加力击拂。

盏中汤色渐开,茶汤中的漩涡牢牢吸附心神。

******

三十七年前秋末,阮思彦年仅十四岁,日常随祖父作画。

犹记有一回,在后花园中画到一半,老爷子忽然让他去书房看书。

他虽一头雾水,硬着头皮踏出垂花门。

过了半盏茶时分,他腹中饥饿,想折返回去拿些糕点解馋,竟亲目见假山下钻出一灰衣壮年男子。

阮思彦吓得躲在树后,恰逢那日穿的是褐黄色衣袍,匿于秋树间不易被发觉。

那时风声时断时续,辗转送来几句微不可闻之言。

阮思彦只听见那人提及,“魏亲王凶多吉少”、“北冽内乱,相互告密,回不去了,也不可长留此地”。

而老爷子捋须深思,说了两句,正好被骤风掩盖。

灰衣男子又问:“那亲王留在北域的至宝……”

“人都不在了,至宝有何用?一切留待后世人定夺。”

老爷子喟然而叹。

自那天起,阮思彦知家族绝非想象中简单,时刻留心。

夜里窥见祖父亲手焚烧旧物旧书,他趁老爷子净手,偷偷从火里挑了一叠,既有阮家门的旧史,亦有半张地下密道图。

烧毁一切证据,为的是与前朝密卫、地下城撇清关系。

半个月后,举家南迁,阮思彦是唯一被留下的。

他曾被人视为泞泥般糟践,即便处心积虑融入阮家,亦只是弃卒,随时可丢弃。

由于心存疑虑、心怀不忿,他在处理阮家变卖房宅田产后续过程中谨慎万分,终于寻出四通八达的秘道。

他窃听机密,栽赃陷害,一举灭掉羞辱他的仇家,拒绝南下,借留守京城陪伴堂姐为由,过上了“白天地上、夜晚地下”的生活。

所有努力,全是在提升地位、积攒财富、把持权力。

白日里,他从阮家少年郎逐渐成为名声鹊起的花鸟画师,多才多艺,学识渊博,受人景仰。

夜间,他野心扩张,易容行事,不光将空无一人的复杂领域,变为生财之路,更于密道中窃听各家机密,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无可匹敌。

尤其在后来,有了可靠的助手,有了让人忠心不二的蛊毒,有了齐王和吏部尚书齐穆的拥戴。

可惜,齐穆误把他和阮时意的疏远理解为仇恨,为阻碍内阁推行新政、独占江南茶叶商路,以慢性毒物害死了阮时意。

阮思彦恨不得掐死齐穆。

但作为门主,他不能。

他顺了徐明礼之意,借筹办书画盛会远离京城,一则为走出伤痛,二则置齐穆不管不顾,乃至在其落网后杀人灭口,清除后患。

遗憾死者不能复生。

死掉的心,也无法复苏。

********

热茶入腹,香气与温热气息流转全身。

齐王转目睨向画案上堆叠的几卷画,“门主,那可是晴岚图?”

事到如今,阮思彦也没必要再瞒他,遂点了点头。

齐王慨叹:“枉我起初迂回曲折,接近赤月国那小公主,又频频向阮姑娘示好,无非想伺机凑齐,以‘借来’一观。多亏皇兄宅心仁厚,连自己的私藏也慷慨归还徐家……否则,不晓得该等到何年何月……”

见阮思彦闷声不响,他搁下杯盏,取了帕子擦手,试探问道:“可否容小王一观?”

“殿下请便。”

阮思彦浑不在意,平静从柔滑泡沫中感受茶汤的甘香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