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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10)+番外

作者: 容千丝 阅读记录

眼看青年独坐角落、拒绝与人交谈、一盏接一盏往嘴里灌酒,店小二们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坐半天还不走!混在祭奠的客人中骗吃骗喝?”

“细瞧似在哪儿见过?罢了罢了,当家吩咐的,好生招呼便是!”

午后,祭奠宾客数尽散去,仅剩几名书生打扮之人把酒论诗。

兴致激昂时,小二积极取来笔墨纸砚伺候。

青年伏案闭目许久,摇摇晃晃起身,趔趔趄趄步向雪白墙壁,喃喃自语。

“一觉半生,家不成家;知交零落,相逢不识;肠折九回,寸寸皆断……他年泉下相见,莫笑为夫颓颓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惊弓之鸟……”

路过读书人那一桌,他随手抓起备用的笔和墨盘,熟练蘸墨舔墨,手腕一转,直往墙壁戳去。

店小二们齐声惊呼:“干什么!别乱来……”

然则笔锋落下,繁密的皴与长披麻皴呈现于壁上,众人顿时噤声,连吟诗作对之言也瞬即停歇。

酒楼内鸦雀无声。

青年借着浓烈酒意挥洒自如,仿佛立于空无一人之境,举手投足间云烟挥扬。

忘我之际,他完全没留意,手边大小软硬不同的画笔从何冒出,也没理会是谁为他细细研磨新墨。

心头积压的哀思随笔墨点染,气韵吞吐,笔松墨动,润含春雨,干裂秋风。

近一丈长宽的粉白墙壁被深浅墨色沾染勾勒后,他挪步往左侧空白处。

人人屏住呼吸,等待他作最后的题跋落款。

手凝在半空,他惨然一笑,将笔弃于笔洗。

随后,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穿过汇聚其后、始终不敢吭声的围观者。

头也不回,离开。

*****

是夜,三个消息随初夏温风吹入澜园,飘然落于阮时意案前。

一是赤月国王后凤体违和,只逗留三日便返归;年仅十五岁的小公主,将代替母亲守孝。

阮时意为此思潮腾涌,既觉不便以年轻面目与女儿相见,又为外孙女的长居京城而欢喜。

其二,蓝家千金约她三日后午时松鹤楼小聚。

蓝家太夫人萧桐,原是阮时意的闺中密友,在徐家落难时给予极大帮助,因而《万山晴岚图》的第一段由她保管。

奈何蓝太夫人脾气火爆,性子倔犟,为子女联姻之事和阮时意闹得极僵,更甚者,放下“我死了也别让她来祭奠”之类的狠话。

阮时意气极时,考虑过取回晴岚图,又恐火上浇油,导致两家彻底割裂。

碰巧后来,双方的长孙同在内卫担任要职,于是这对互不理睬的老姐妹时不时旁敲侧击,从孩子们嘴上套对方的近况。

阮时意有意借自己离世的幌子要回两幅晴岚图,嫌洪朗然不好对付,便选择从蓝家小辈着手,与萧桐的长孙女“偶遇”了两回,另约详谈。

第三则是徐家长庆楼掌柜来报,下午有个男人醉后涂画墙壁,引发无数人争相围观。

阮时意暗笑掌柜大惊小怪。

大多数人认定,徐二爷身上流淌徐家和阮家两大名家的血脉,若得其赏识,前途无量。

一年到头,从各地专程跑到徐家各酒楼茶馆卖弄的人多了去,害小二们严防死守,免得动不动要重新刷墙。

殊不知徐家后辈因某个原因,并不擅丹青。

对于“壁上作画”此等小事,阮时意并未往心里去。

岂料次日,长兴楼又有消息——赏画者将酒楼内外挤得水泄不通,掌柜不得不立下规定,非用膳者不可随意入内。

如此一来,生意异常火爆,门口排的长龙延伸至街尾,惹来周边商铺怨声载道。

阮时意微惊:这炫技者……似乎有些来头啊!

她正欲瞅一眼是何等神仙之作,恰巧蓝家千金派人传信,请她将约会地点改至长兴楼。

正好一举两得。

*****

翌日,阮时意刚从马车下来,已听见长兴楼客人对于墙上之作的赞叹。

“笔法凝练坚实,墨色圆浑苍润,技法洒脱流丽……大有探微先生遗风!”

“不错!但干笔皴擦,荒疏萧条之感,意境清幽落寞,不尽相类。”

“依老朽看,说句大不敬之词,堪称‘青出于蓝’。”

阮时意眸底暗云涌现:谁?谁特地跑来砸场子?

当她由两名丫鬟的搀扶进入二楼内堂,避过重重观赏者,总算一览画作。

山峦重叠,草亭掩映于山石林木间,若隐若现;山下林木繁茂,溪桥横卧,景色郁然深秀,润笔与焦墨渴笔相映成趣,一派幽远浑融、孤绝深藏之意韵。

明明只绘寥寥数峰,却让人从留白处窥见隐藏的万水千山,并在渺茫间感受内心的空虚。

这一刻,阮时意心底蔓生悲凉,亦腾升叹服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