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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于归(24)

作者: 鱼隙 阅读记录

薛咏年皱着眉,语气中略带试探,“他……”

薛从苍白的脸上扬起笑意,眼睛也有了光,道:“你今日差点就见到了。”薛从咳了几下,拂开了薛咏年要去拍背的手,缓了几口气后,道:“我从京城来,只为他一人,咏年兄你不必再将我想得如何伟大,这条命交代在这最好,自染病以来,我便将这里当作此生最后的归宿,我不走的。你身体健壮,若想趁病情不重时离去,那便尽快走吧,不用为了我这样的人再费心神,我不值得。”

薛咏年从薛从房里出来后,神色更加沉郁了。他抬头看夜空,今夜云系较多,见不到星月。薛咏年突然觉得自己和固石村之间有了万丈之距,他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村长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他将一罐子药包交付给薛咏年,薛咏年捧着罐子,心中沉重,一时没了主意,鬼使神差下又去寻了薛从。

薛从笑道:“难道要你此生背负一村人命债吗?村长好生愚蠢。”

薛从由薛咏年搀扶着出了房门,这场病使他消瘦许多,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分外宽大,那个罐子在他骨骼分明的手里显得异常沉重。

已经许久没晒过太阳了,薛从苍白的肌肤在日光下似乎有些透明,血管十分突出。疫病夺取了村民的体力,现在打水的活都由守兵来做,他们将水挨家挨户分进门口的大桶里,这也方便薛从投药。这活做下来,正好又将固石村的路走了一遍,薛从心中莫名感到偎贴。

“大家都知道此事吗?”

“大人都知道,没告诉孩子。”

薛从点点头,听着屋内传来孩童稚气的声音,不禁露了微笑。

薛咏年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薛从道:“死前的每一日都感到快乐,这就足够了啊。”

走了一段,薛从又道:“那日他来了,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之前一直想着一定要见他一面,不瞒你说,他站在门外时,我就想啊,我薛从这辈子再无遗憾了。”

薛咏年已经知道他和宋誉的关系了,现下听到这话,心中已是酸楚不已。

次日,来送水的守卫发现村里静得有些奇怪,大屋里无间断的哀叫声也听不见了。一个胆子大的守卫小心翼翼地进了一户人家里,打开门一看,几乎是飞奔出来的。“死了,全死了。”其余人一听,急忙拔腿冲进其他户家里,整个固石村再无活口。

守卫头领派人去通禀宋誉,同时立刻安排人处理尸体。守卫们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仔细检查各个屋子,将尸体拖出来,用板车送往北山。

几十具尸体叠进土坑里,几支火把下去,大火瞬间涨开势头。

一人从地上捡了个木鸟,觉得有意思,想再看几眼,却听旁边一人喝道:“这里的东西都敢乱碰,你有几条命啊,还不赶紧丢掉!”

木鸟被投进坑里,瞬间被火舌淹没。

再过几日就是大年三十了,肃州城里渐渐有了些喜庆气氛,宋誉在街上转了一会儿,进到一家茶楼里休息。茶水刚上来,便有一将士闯进楼里,急急往他这里跑。

得知固石村一众服毒自尽,宋誉茫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想倒杯茶喝,手却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恢复镇静了,起身要离去时,发现腿还是有些软,走起路来远不如自己的心冲得快。刚上马,就有一人骑马而来。那人下了马,递上一封信,道:“启禀将军,京城有家书送到。”

宋誉看着被递到面前的书信,却没有之前那样的期待了,他将信件收进怀里,驾马往固石村去了。雪落下,又是一个冬季。

从肃州回来,已是一年后,四境再次进入太平时期,武将地位开始下降,但如今平步青云或庸碌无为,对宋誉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每到夜里躺在床上时,宋誉都会觉得日子难挨,自回家后,他便搬到了薛从房里。空置了多时的房间早已没有原主的气息了,可宋誉就是觉得,在这里睡着的话,也许能梦见薛从。

宋誉梦中有木鸟,有木兔子,有木猪,还有些不真实的亲吻和拥抱,只是年年岁岁,他都不曾见到怀中人的脸。醒来后是一枕头的泪。

那些独自前行的岁月过得比想象中容易些,也快些。多年后宋府只剩他一个主子,家不成家,宋誉便在年少时的私塾旁购了一处小院,独自住下。再后来,渐渐无法自理了,就买了两个小厮在家里帮忙。

宋誉喜欢在墙下坐着,若是天凉,脚边便加一盆炭火。一墙之隔处便是私塾书舍,听着学子读书声,宋誉觉得心稍得慰藉。

俩小厮在院里修建花叶,其中一个小声问另一个:“你知道老爷为何总坐在那里吗,天这么冷,他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这样下去可受不住,要不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