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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于归(23)

作者: 鱼隙 阅读记录

宋誉站在院子里,向房门走了几步,被村长阻下:“将军不可。将军乃是西境的顶梁柱,塌不得。”

宋誉心下戚然,朝屋内拱手行礼,道:“薛小兄弟,在下宋誉,奉旨镇守西境,听闻你兄弟二人高义,为固石村做了许多,是在下远不及的,在下惭愧,虚受皇恩,只晓得阵前杀敌,却无力照拂身后之人,此地有你二人,是此地之幸,在下感激涕零,如今你二人也深陷病痛中,在下无能,受皇命限制,除了空等物资,竟什么也做不到,却到了今时今日才来探望,实在不该,实在万死。”

躺在床上的薛从咳得浑浑噩噩,虽然有些耳鸣,头昏眼花,但总觉得耳畔有熟悉的声音流淌着,细细密密地戳着他。躺了一会儿,宋誉的声音还是接二连三从外头传来,让他有些茫然,像是回到了宋府,像在那些好时光里,宋誉在门外唤他吃饭,唤他出来看自己练剑。薛从一激灵,终于明白过来,那人真的来了,就在门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薛从觉得自己脑子顿时清楚了许多,他强行忍住咳嗽,想听清宋誉在说些什么,整个人憋得哆哆嗦嗦的。

门外宋誉继续道:“你兄弟二人之恩,宋某此生不得报,来世必将偿还。今日,请受宋誉一拜。”

屋内薛从挣扎着支起身来,爬下了床榻,地上太凉了,离了被窝,薛从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阿誉,我好冷啊。

薛从跪在了地上,也朝门外伏着。眼泪却比他本人有生气,一道道流出,打在地上。他心道:“夫妻对拜。”

阿誉,我们礼成了,黄泉路上,我有名分可以等你了,真好。

两人隔着一道门,伏拜在地,心中滋味各不同。

待宋誉走后,薛从终于忍不住,刚松下劲来,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

傍晚时分,薛咏年回了村,彼时宋誉等人已经回肃州了。村长邀他进屋谈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薛咏年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而送他出门的村长却显出这段时间来最放松的模样。

薛咏年来给薛从送饭时,薛从已经醒来过一次,爬上床了,只是地上的血迹无力遮掩,映了薛咏年一眼,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了,还好吧?”薛咏年急忙来到薛从床边。

薛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来,道:“没事,可能咳厉害了。”

薛从默默吃了饭,胃口虽仍旧不好,但倒是比前几日吃得顺畅了些,呕吐得少了。

待薛咏年要将碗筷拿出去时,薛从制止住了他,示意他坐下。从薛咏年刚进门时,薛从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薛从道:“你有话说?”

薛咏年苦笑道:“不想你病成这样,还是如此机敏。”

“何事?”

“今日宋将军来过。”

“我知道。”

薛咏年犹豫一番,道:“村长方在与我谈了,他说,前几日听到守军闲聊,似乎是朝廷已经不打算管这里了,今日见宋誉的言行,也证实了此事。大家被圈在此处,是在等死,每日熬着,却毫无希望,不如……”

“不如什么?”薛从有些紧张。

“村里去年兴鼠患,还有些药,村长说,他打算一了百了。村里的人拖一天,惨一天,宋将军也被连累着要分心照管这里,听闻苍州最近也出了一两起疫病,他还得看着那头。”

见薛从面无表情陷入沉思,薛咏年急忙解释道:“但村长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每日换防时,通向大鸣山的路口会有一阵疏忽时期,虽然不到半柱香,但也足够我带你走。咱们只两人,不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从旭川走,绕远路往旻州去,看看能不能到丰州,只要能走得出去,总有办法的。”

“咏年兄……”

“你说。”

薛从突然笑了,道:“我还挨得到那时吗?”

一阵沉默,薛咏年握住薛从的肩,道:“你称我为兄,我便有照顾你的责任,我一定会尽力让你多活些时日,假如能挨到旻州,便有生机。”

“我病成这样,就算不害了你,路上若害了别人,那就是把他人的生机夺走了。咏年兄,你知道这事不道德。”

“薛从……”

薛从咳了起来,觉得脑袋更沉重了。薛咏年耐心地抚着他的背,待喘息声渐轻后,才温声道:“我知你心善,可这几日不知怎的,我总想起初见你时的模样,那时说到肃州,你是多向往,那人在等你呢,薛从。我是优柔寡断的人,这里的人,我想救,你,我也想救,大家多活一日是一日,我不怕死,我只是怕身边的人死了。”

“咏年兄,真正慈悲的人是你。”薛从手里捏着一只木鸟,轻轻说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心中没有大爱,只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爱,若要死,大家便一块儿死吧,我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而已,我来此地是为了他,我愿与众人同死,也是为了他,只要不累及他,薛从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