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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2)

“……终什么于?我要真撞死了你在这儿一直‘喂’就能把魂给我叫回来?”江尧其实也有点儿后怕,这也算得上小车祸了吧?得亏安全带卡得牢,他竟然连块皮也没蹭破。劫后余生的强行镇定暂时占领他的情绪高地,没跟宫韩对骂,捋下后脑勺的小皮筋挠了挠头。

“我这不急傻了……你撞什么了?”宫韩问。

“傻狗。”

“啊?”

“……”江尧被他气笑了,“啊你爸爸!没叫你,一条碰瓷的傻狗!”

二哈在后座上适时“汪”了一声。

宫韩反应过来也笑了,连着“操”了好几声,又问:“有事儿没啊?”

“后视镜飞了,换个门,别的没事。”

“那你怎么着?报警叫保险?”

“不值当。也没心情在这等,我找个修车厂凑合凑合得了。”

“钱多烧的。”宫韩隔着电话翻二白眼,“你也该被吓吓了,修车去吧。”

二哈在车里呆急了,嗷嗷叫了两声。

宫韩听见,又扯着嗓子问:“狗你怎么处理啊?还捡回去?你有瘾啊走哪都捡狗?”

“吃了。”江尧不耐烦地摁下结束键,打开导航搜最近的修车厂。

宋琪回到修车厂,先给王老板装了车载仪,又招待着扯了几句闲篇,时钟就奔着十二点跳过去了。

“饿了吧?”他从车里把鱼拽出来,问一句坐在店门口等活的小工,小工刚来一个月,腼腆地笑笑。

两条鱼一锅全炖了,店里现在加上他十一个人,除了三个熟练工,一半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每天吃饭都吃得能打起来,少一口米都不行。

小梁把两张大圆桌支好,老妈子一样支使所有人去洗手吃饭,宋琪靠在厨房门边上看着他们抽烟,刚被他问过的小工捧着碗回头喊他:“宋哥?”

宋琪扬扬下巴:“吃吧。我刚在厨房对付过了。”

“宋哥饿不着自己。”一个小工说,他是店里最胖的一个,吃的也最多,说话时一张大脸完美嵌合在大海碗里,瓮声瓮气的,小梁管他叫二碗。

“没错,你,你没见过我宋哥,身,身上的块儿,”坐他旁边的三磕巴磕磕巴巴接上话,他口条不伶俐,两只鸡爪子却很灵活,一手捧着碗,另一只作法一样在自己小肚子上比划,“就,就这儿的腹肌,好,好家伙!漂,漂,漂,漂……亮!”

腼腆的小工跟着他最后那四个“漂”字点了四下头,最后被他喷了一脸口水,默默抹了抹脸。

小梁一人一筷头敲过去:“吃饭都堵不住嘴!”

宋琪笑笑,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去休息室换了身衣服进修车间。

小梁进来喊他的时候他没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多久,感觉好像才几分钟,就这短短几分钟,他的注意力也始终没跟手上的活计接洽。一声“琪琪”已经在他脑子里飘来飘去大半天了,扰得他心绪不宁。

不是菜场那声“琪琪”,是在他记忆里埋了整整八年的“琪琪”。

“宋哥,外面来辆车,你去看一眼能修么还?”

小梁在头顶敲敲车窗,宋琪被这动静惊醒,地上一曲一直的两条长腿往前一蹬,他扔掉老虎钳子从车底滑出来:“什么车?”

“四圈儿。”小梁拉他一把,“被大货咬了一口,半边全花了,后视镜都飞了。”

宋琪站起来晃晃脑袋,才发现已经冒了满背的汗。他摘掉手套往工装服的肩扣底下塞,问:“不走保险来这儿干嘛?”扯了扯领子,他衔上根烟,又说:“火。”

“那谁知道。”小梁手忙脚乱地找火机,揣测:“谁家少爷怕挨骂吧,来咱们这小破店救个急。脾气大得很,外面跳着脚骂呢。”

他话音刚落,前厅就跟走戏似的起来一嗓子:“有人没人啊?大白天的干不干活了你们家?”

小梁眼珠子直翻:“你瞅瞅。”

门外的声音听着不多大,撑死了二十。宋琪凑着他的手点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一小孩儿你都招架不住。”

他掀开帘子出去,看也没看休息区跳脚的人,左手给右手挽着袖子往洗车区走。三个小工喊他“宋哥”,他“嗯”一声算是答应,就着店门口两只大水桶唏哩呼噜地洗了把脸。

身后有人跟着他,不耐烦地咋呼:“你是老板?赶紧给我看看我的车。”?

宋琪拉起衬衫擦脸,沁着汗的结实小腹露出来,直接说:“修不好,换家吧。”

那人大概没怎么被服务业这样敷衍过,火气冲天地嚷:“不是,你先看一眼行不行?不赶趟你当谁乐意来你们家这破店?”

脾气还真不小。

宋琪想起几年前的自己,不怎么高亢的心情有点起毛,他不耐烦地回过头,看见一张让他瞬间愕然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新浪微博 @烟猫与酒

第2章

脑子里那声“琪琪”突然活了。

掐头去尾截止到这一刻,宋琪二十七年半的人生从没信过什么鬼神论轮回说,对上眼前人的眼睛,成千上万帧泛黄的旧画面却如同被惊扰的蝙蝠,冲着他的面门直直飞来。

老房子、破楼、支在走廊里的煤气灶和洗手池、一下雨就漏个没完的墙缝、没剪完的窗花纸、橱柜里的糖水罐头,还有那张年久失修的掉漆木板床,床上难得安宁清醒的他的疯妈,与坐在床边攥着他疯妈的手,一点点抬起眼皮,冲他微微笑着的……

“看什么看啊!”

江尧觉得自己今天是真他妈的不顺。

十万八千里外的家里一堆糟心烂事,出来飙车百年不遇地撞个狗,好容易从荒郊回到城郊,找到最近的修车厂,老板竟然还不愿意接活。

不接就算了,看都不看人一眼,他从没见过这么不待客的店,不待客你开什么店?吃饱撑的?

他一点儿没压自己火气,老板终于被他嚷得回了头,这一回头不碍事,一对上眼,江尧直接就被他一脸看鬼似的古怪表情点着了。

我脸上有屎?

他瞪着老板,目光从那一截有形有款的腹肌上滑过去,开始琢磨如果憋不住火在这儿打一架能有几成胜算,余光里几个洗车工不动声色地望向他,其中一个胖子手里还攥个高压水枪。

行吧。零。

他眉头拧个死疙瘩:“看车行不行?”

烟头不知不觉烧了手,宋琪胳膊一抖,垂下眼皮“操”了一声。

得亏这一下,再差个半秒,他就能脱口喊出“纵康”。

纵康。

这个名字压在心底太久了,久到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除了年复一年地在梦里出现,他连张嘴喊一声都能在胸腔里扑起一层旧土,呛得喉头干涩。

什么噼里啪啦的画面都飞了,宋琪被江尧一嗓子吼得回过神来,车厂还是这个车厂,水缸也还是眼前的水缸,八年的时间就是实打实的八年,脚下踩的就是现实,什么奇迹也不会发生。

他扔掉烟蒂,盯着江尧又叼上一根,视线从高挺的眉骨下斜着上去,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江尧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看这眼神也不是要干仗的意思,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裤门开没开,再抬头,宋琪已经弹弹烟灰,往他那辆划成花脸猫的车旁过去了。

捏着水枪拖把的小工们默默撤开,该干嘛干嘛。

“神经病。”

江尧压着嗓子骂了一句,抬脚跟上去。

离车还有二十米远,宋琪停下来,偏头又看他一眼:“东桥菜市场,去了?”

江尧愣愣,好像是经过了,但他不知道这问题的意思,盯着宋琪没说话。

宋琪也没等他张嘴,走过去时用脚在车牌上踢了踢:“照你不要命的开法,以后出地下通道提前按喇叭。”

他这么一说江尧倒是想起来了,今天好像确实差点怼了辆车。他看一眼宋琪,不用这么巧吧?

刚想说什么,车里一阵爪子挠门的动静,还传来一声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