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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142)+番外

身后有步履声渐近,不知怎么,她就觉得那必然是公主。她心生警惕,放下玉箫,回头,便看到公主眼中那抹飞快消散的惊艳,目光骤冷。

她也不以为意,公主若能待她和颜悦色,反倒是有异,她从容颔首,算是拜见:“见过大长公主。”

公主与她没什么好说的,且她刚进了谗言,把诸王都放出京去,以公主之高瞻远瞩,岂能看不出这无异于纵虎归山。她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公主略还一礼,便要告辞,可不知怎么,她却开了口:“大长公主奈何容色颓然?”

公主止步,看了看她,嘲讽道:“卫先生何以明知故问?”

她那双眼睛,是世间少有清澈,此时却含着一抹浓重的讥笑。卫秀看到梦中的自己眼中闪过恍然。

她终于明白,为何她会迟疑,又为何她会迷茫。她不懂,公主有千万条路可以走,为何偏要选最凶险的这一条。她生来尊贵,怎能体会底下庶民是如何挣扎苟活,可她却愿为那些蝼蚁一般卑微的百姓,在朝上据理力争。她是先帝之女,手中权柄甚重,不论谁做皇帝,都要敬她,可她却因先帝遗言,一力保扶新君。

她难道不知如此行事,极可能见罪与诸王,且不容与新君?

她知道,她这样聪明,怎会不知?可她却偏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以为恍然,便不再迟疑,可谁知,她却更为犹疑起来。公主嘲讽的目光像化作樊笼,将她困在其中。

公主所为,是大义,她所为,是自私偏狭。

她一早便知,她之行事,断算不上高尚。但她仲氏一门百余条人命的大仇不能不报。故而她毫不犹豫地前行,毫不动摇地做着一件件能将魏国推向万劫不复的事。

可是,如此行事,果真值得?公主不惜与新君反目争取来的钱粮,救活了一州百姓,但他们极有可能会因她的行事而陷于烽火,死于战乱。

到时,便不是一州,而是一国,乃至整个天下,都将无宁日。

她的大仇得报了,那心中便能就此坦然了?

为她一家百余条性命,再赔上数万,数十万,乃至百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可值得?

她开始踟蹰不前,大义凛然的话谁都会说,没有切肤之痛,便都会慷慨正义。但她如何面对那些亡魂。阿蓉也好,严焕也罢,还有其他听命行事的人,他们的亲人,也都死在了那场灾祸之中,他们可愿就此罢手?

而公主一如往昔,她心中有道义,她知道如何行事才能使家国兴盛。

她有前行的方向,卫秀忽然觉得,父亲遗愿是统一天下,若是依照公主的政见施为,国运必能昌盛,仓廪足,国库盈,便能养兵,便可渡江。若到那日,是否能安慰父亲的亡魂。

相比让萧氏与仲氏一样,消亡无声,是否这样,更能使父亲欣慰?

百姓不必罹难,家国不必破碎。朝廷会越来越好。

卫秀看到自己反复迟疑,挣扎于鲜血染就的仇恨中,她想从中挣脱出来,却是如此艰难。她仍不常与公主见面,但公主却如明灯一般,她支撑着她放下一家之恨,她支撑着她,将目光放远,以大局为重。

她试着也与萧德文进献谏言,劝他徐徐图之,不可太过冒进,凡事事缓则圆,劝他暗中屯兵,待来年诸王入京祭拜先帝之时,将他们一举拿下,就地砍杀,人一死,便可烟消云散。她试着,去做一些有益的事。

卫秀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平和起来。

然而世事总不会如此顺利。萧德文却已忍无可忍,借“异星逼宫”之言,突然发难,要置公主于死地。

卫秀便看到自己在家中得闻此时,手中杯盏滑落,碎了一地。

事态紧急,此时入宫请诏免罪已来不及,何况萧德文未必肯。然禁军必有天子密诏,单凭言语,不能劝阻。卫秀便看到自己瞬息凝思后,从矮柜中取了一道往日萧德文赐物留下的诏书。

持矫诏,是死罪。然事态紧急,已无其他路可走。

她飞快朝大长公主府去,一路上不断地想着大长公主府的情形。公主府是先帝下诏建造,门墙修得十分高厚,且府中有甲士数百,顶上一个时辰,必不是难题。只要她一到,定可将禁军遣散。

卫秀明知是梦,也跟着紧张起来。

夜幕厚重,笼罩着洛阳。只闻道上马蹄匆匆,一声一声,使人心乱如麻。

卫秀也跟着提心吊胆。这一条路,长得像是走不到一般。车速已达最快,她坐在车中,眉宇间的慌乱消了下去,神态越发沉静起来。

“前方便是大长公主府!”车外有仆役禀道。

卫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已近公主府,为何不闻嘶杀之声?她一看车中的自己,果然也是惊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