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31)
然而,错了,仍是错了。
杀人,本就是错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一身冤孽,最终还是找上来了!
他姓龙,这一世姓龙!冠了仇家的姓,延了仇家的血脉,人生而活不过三十……
——是谁的错?!
无人有错,不过是造化弄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有错之人,就算死,也不得解脱。
叶迦南懵懵懂懂地听,龙延说一半,藏一半。那些过往的仇恨早已烟消云散,而且,他还应谢她,只是这谢意过于血腥,并且恐怕得永远藏在心里。
他对她,什么都不能说。
“那个人死了。过了很久,一次次凡尘轮回,他又换了好几个面貌,直到又一世。本来,他是不该记得上辈子的事的,可是机缘巧合下,他还是记起了。那个人自知天资有限,他注定不是个有气魄的男人。他一身医术,原本是为了治自己的痼疾;后来痼疾得愈,为了弥补前世的罪孽,他又想救更多的人。可是天下要救的人那么多,他才发现,医术只能救得了眼前人。”
“而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治不好。他以为,离她而去能令她断情绝爱,谁知却更令她魔心深重以致自尽而亡……他的罪孽,就又多了一层。”
迦南终于明白,他父亲口中的人,究竟是哪一个了。
“你师尊……在山下时问我:她的报应来了,我可高兴么?”龙延摇摇头苦笑道,“我高兴什么?都是应得报应之人,谁能比谁高?她以前斥我,我从不恼。我负了琳琅,是事实……”
他继而将视线射向迦南:“……所以,我再也不能负你了!”
迦南听懂了,脖子一梗,犟道:“爹,说了半天,你仍是在替师尊劝我下山!”
“因为我们都不想看你死!华山之变我与她都脱不开关系,但你师尊一力承担,要我立刻带你走!你晓得她是个无情之人,却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我……”迦南被说动,几只狐狸蹭了蹭他的裤脚,似留恋不舍。
“柳儿、月儿、元儿、秀儿……你豢着它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它们是山中的狐,不是谁家的猫狗,早应回归山林。眼下,也到了该放它们自由的时机了……”
“自由……”迦南抱起柳儿,下巴蹭蹭它的额头,“柳儿,你告诉我,你们……想要自由么?”
“自什么由!浪费时间,无聊!”洞外传来杨蝉大喝声,“早叫你们走,你们婆婆妈妈啰哩八嗦,现在可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一阵鸣鼓,由远及近,刹那间,乌云盖日已至头顶,但只闻隆隆大作,却不见半点雷光。
“哼!偏来得如此心急,还怕我跑了不成!”杨蝉抬首高声道,“华山之变乃我杨蝉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你们想罚便罚吧!”
那云层中,有絮语激荡回响。
“杨蝉……”那声音忽近忽远,半明半昧,“此罪你是难逃,可源头责不在你……”
“哦,不在我便好。那我回去咯。”杨蝉一甩衣袖转身回府。
“大胆杨蝉!”云中又换另一嗓音,狠狠道,“华山数百人命岂容你藐视!不过是念你曾为天庭出力,此番罪责尚可转圜……”
“恩?转圜?”杨蝉停下脚步,好奇道,“如何转圜?”
“一次机会……”那声音随着流云,翻起千层回响,“铲除最后的截教余孽,祸事源头……”
“恩?”
“龙延!”
那个声音,重重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第三十章 抉择
杨蝉只沉默片刻,便向天回应道:“我拒绝。”
简洁明了。
云层上声音玩味:“拒绝……?你可知,你是在拒绝什么?”
“一个机会,你已经说了,”杨蝉道,“可我不稀罕。”
“你可知拒绝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冷哼:“我杨蝉活了一千六百多年,什么都尝过,就是死没尝过。大不了一死,又能怎么样?我还求之不得!”
“好一句求之不得,”那云层上传来一阵笑声,“你是无所谓,可无论你怎样,龙延仍是要死。你在华山十九年,做了些什么,天庭并非一无所知。你是否拒绝也不会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天庭,只是施恩于你,你要不要选,是你的事……”
“你威胁我!”
“威胁……这千年来,你何曾受过他人威胁,杨蝉……你是个无情之人,怎的,却对这一个凡人踌躇起来了……他……是你什么人?”
“他不是我什么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鳏夫,”杨蝉道,“这个凡人翻不起什么风浪,你们要杀他,实在是小题大作!”
“是么?能令你不肯下手的人,算得上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么?”
一串森冷的笑声自杨蝉口中溢出,满满皆是嘲讽。
“普通么?这评断,是由我说了算,不是由你!”她五指张开,运气沉势,华山这一处地形又显变化!
“杀人,是趣味;留命,也是趣味。我杨蝉要杀的人,取他人头又何妨;但我杨蝉不想杀的人,你们想碰——难!”
隆隆巨响,再一次地裂山摇,但旋即止歇,只余一道石屏直指天际,挡于杨蝉身前,堵住狐洞。
“杨蝉!”那云上之声再换了一个,“你以为躲在里面便能相安无事么?你违旨抗命,一再制造祸端,天理难容!若非你兄长,天庭早已拿你法办!你有何资格讨价还价……”
一道精光冲出,瞬息间向那云上扑去,只听一声哀鸣,不知是谁死了。
便从洞中传来一声:“那就叫杨戬来!这件事,你们——没资格和我谈!”
……
洞中依旧静谧,闪烁幽光的玉石星罗密布地悬在头顶,龙延搂着迦南,不知该说什么好。
“跪下!”
一声怒喝,龙延随她号令。
杨蝉出剑,剑锋抵着他的喉咙。
“啊……师尊!”迦南吓了一跳。
杨蝉不理他,沉着脸向龙延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截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龙延张了张口,似有犹豫。
“你真要把那些秘密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么!”刃尖转了半寸,“方才的话,你听见了。总之你都要死,不如在死前,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也算到人世间不虚此行!”
龙延坦然道:“那便杀了我。我一凡俗之人,自然是怕死的。只是,我宁愿死于你手中,也不想违背誓言。”
“那誓言就这么重要么?!”
“是……”
“你!”剑又转半寸,可就是迟迟无法刺下去。
“你不忍么?”龙延笑道,“你也会不忍么……”
杨蝉斥道:“谁不忍!是你欠我个解释!”
“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龙延正色道,“我说,我不是截教的人,你信么?”
“我该怎么信?”杨蝉直接了然道,“兹事体大,天庭不会对一个寻常的凡人有所顾忌。即便你并非出自截教,你身后之人也必定出自截教,现在他视你为弃子,从头到尾都没与你说真话!”
“或许吧,我的确不知他是谁,他……也只是指点我一二……”
“又是‘他’?”
龙延不语。
“好,你不说,我来猜,”杨蝉收起剑,“那个人,是你的师傅,可却从不肯透露来历,他骗了你……”
杨蝉细细看他眼神,继续道:“他才是那截教之人,然而截教早已被灭,不服者众应也尽数死在我手里,除非……”
一千六百多年间,她所杀之人众多,些许是记不得了,只有那些还记得的,从她脑中过了一遍……
她突然想到与猴子的一段交谈。
……
“……他背着个匣子,一幅年轻道人的打扮。天庭传话,说他是截教余孽,功力不凡,背后之匣,有祸乱苍生之能……我不知道那匣子有什么威力,因为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开他那件法器。我隐身在竹林中,竹叶化剑,一招,就了结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