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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镜(3)+番外

作者: 傀骨 阅读记录

“站住。”他说。

元婉于是停住步子,把身子扭转过去,站直了,才看向他,头是端正的,眼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

那人被这一瞧,抿起的嘴松了一松,把眼光从她的脸边上滑过去,最后用手捂住额头,撑在一边的几上,躲避似的,开口叹道:“小婉,你这般不争气,叫我如何向你母亲交待?”

元婉站得十分端直,显得生硬,水仍然从她的衣角滴下去,在地上积了一摊,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只吐出两个字:“我喜。”那声音沙哑,如男子般的磁性,像石头子刮在路面上,“呱呱”作响,磕磕绊绊,又极低沉。

那人哽了一下,把茶放在边上,盖上盖子,长叹了口气,说:“可你如何偏要去水里泡着,你……你是何必呢?”

元婉把眼低垂下来,半晌不答,过一会儿,才忽地抬头,看向那人,说:“舅舅,若被水冲走了,会到哪里去的?”

那人怔怔地,让元婉盯久了,他看到那双眼睛,平静的,冷漠的,像两颗珠子,闪闪发光,却不似活物,冰凉得叫人心惊。他喉咙里咕哝一声,只得把头拧过去,摆手跟她吩咐道:“罢了,你下去吧,把衣服换了去,切莫着凉。”

元婉点点头,便提步从一边的侧门出去,进到一个院子里,一个丫头正在院里扫地,瞧见她,连忙放下扫帚忙把她迎进来,连连问道:“小姐,你如何又弄得这样湿?”

元婉不说话,任她把自己拉进屋子,丫头服侍着她换了身干净衣服,看她满脸的晕红,不自觉地拿手向她额上一试,吓得惊叫:“小姐!你怎的在发热的?”

元婉不说话,只是走到床边上,挨着床坐下,又躺了下来,双手搭在小腹上,两眼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颊上的红晕却像水波似的一阵阵泛上来。那丫头忙忙奔出门去。

我进了屋子,到元婉身边去,在她边上,低头看她。

“你是谁?”她问我,那声音很低沉,带着沙哑,从喉咙里磨砂般吼叫出来。

“我叫镜浮生,你可以叫我浮生。”我回答她说,“我是你新来的丫头。”

“是的么?”她睁着眼睛看我,一眨不眨地,反问道。

“嗯,是的。”我低声说。

“是啊,你是浮生。”她说着,眼里浮上朦胧,眼皮慢慢坠下来,盖紧了,她的呼吸均匀下来。

我是知道的,元婉已经入了轮回,这里的只是一个幻影,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会发生,浮生镜里收容了一切,于是这梦境里,幻影的本体也便和原本的她丝毫不差。

这个人是她,却也始终不是她。毕竟,这里的梦境不过是经历,是命运映出的影像。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有人看……好难啊啊

第3章 赠伞

虽说是初春,却在河水里泡了许久,本未病过的元婉破天荒染了风寒,平日康健的身体,一病便如山倒。半月来,她高烧不止,一直昏沉地躺在床上,本就瘦削的脸一天一天,更次干瘪下去,县太爷叫了许多大夫来替她诊治,奈何她从不理睬,甚而叫我们闭了大门,不许那些大夫进去,县太爷叫人熬了药送来,她把那药瞅一眼,说:“倒外面去。”就继续躺着了。于是那些本种在院里的花草,几天来也被药染得蔫了。

县太爷亲自来找元婉,被几次关在房门外边之后,终于气冲冲地叫人把门砸开,把药强灌进她嘴里,如此几次,她的病才渐渐有些气色,只不再恶化便罢。

一日元婉暂退了烧,外面忽然传来消息,说有一书生求见,元婉即从床上坐起来,把身子靠在墙上,把背挺直了一些,她深深吸气,然后咳得满脸通红,咳够了,她便吩咐道:“叫他进来。”窗边的凳上搁了一碗药,她看了一眼,端起来喝了,有个丫头惊喜地端着药碗出去传信儿。

我拿起梳子,为元婉把长发仔细梳顺,从柜里找出一件颜色还算鲜艳的衣裳,给她披在身上,又去找擦脸布巾。她忽然叫我,叫我把门边上的一把油纸伞拿来,我照做了,她接过油纸伞,捧在手里。

没一会儿,便听见孟生在门口敲门,我替着元婉叫了一声:“进来。”那门才“叽咕”一声开了。

孟生走了进来,先行了一礼,作揖道:“小生孟生,见过小姐,今日实在唐突,叨扰小姐,实在是小生有事请教,若有不敬之处,还请恕罪。”

元婉抬眼看他,又把眉眼低垂下来:“何事?且说。”

孟生道:“几日前,小生与小姐在城门前的河边上巧遇,那时小生曾在河边无意落失了一样东西,想问小姐可曾见过。”

元婉把伞放在自己大腿上,伸手把身上的衣服裹紧,说:“什么东西?且先说来。”

孟生道:“烦劳小姐,那是半条石刻的鱼,啊,小生知晓这并非什么贵重之物,那是小生儿时好友所赠之物,于小生便是无价之宝,此番丢失,小生实在心急如焚,多日遍寻不着,才斗胆向小姐这方寻寻运气,若小姐知晓其有关线索,还望告知,小生感激不尽。”

“不曾。”元婉的声音很低,带着病后的沙哑与之前便带着的,磨砂般的音色,她接道:“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这样的东西。”

“那么……”孟生闭了闭眼,嘴角扯开一个苦笑,又向她行礼,“多谢小姐,烦扰小姐了。”

正要请辞,元婉叫住他,问:“父母在,不远游。你有父母,如何要到这儿来?”

孟生顿了顿,把头低下来,道:“不瞒小姐,半年前,家父病重去了,不久,家母伤心过度,也随着去了。说来可笑,读了半生书,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小生别无去处,无依无靠,便收拾了来,寻我远嫁的姑母投靠。”

元婉低下头,耳边的碎发垂到她脸边上,她默了一会儿,摸摸手里的伞,问:“可找到了?”

“多谢小姐关心。”孟生答道:“小生已在城内找到姑母,并托姑母找了一份教书的差使。只是安顿不久,小生便去寻我丢失的石鱼,可惜在河底寻了许久不曾找到,想是让河水冲走了,又不由存了侥幸,如此烦扰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元婉点点头:“无妨。”

孟生作揖请辞,道:“劳烦小姐,小生这便告辞了。”看元婉点了头,他便转身去,走到门前,正开门时,听见元婉唤止他:“慢着。”

他回头去看,瞧见元婉抱着那把伞,头抬起来,眼睛正正盯着他,看他望过来,眼神也没有挪开,她说:“如今天气湿热,恐不日便要下雨,你把这伞拿去,做避雨之用罢。”

孟生不动声色地瞧瞧外边的天,又折回来,到元婉床边,从她手里接过伞去,小心翼翼地,忽听见元婉低低的声音响起来:“孟生,你说这世上可有神灵?”

孟生叫这话问得一愣,只得给个无可无不可的答案:“也许有,也许没有。小姐,信则有,不信则无。”

元婉便把眉眼低垂下去,又听孟生笑道:“不过小姐,小生许不信神,却信命运。小姐如此面善,若不是小生曾与小姐相识,那便是命运安排了这一见如故吧?”

元婉让这话逗了笑起来,那笑意只是一瞬,她那过分消瘦的脸颊,此时因笑,肌肉拉扯,硬生生地把这脸扯得僵硬,像是骷髅蒙了人皮,咧开嘴,无声地露出牙齿,和黑洞洞的喉咙,实在怖人,元婉意识到这点,这笑便极快地收了回去。

“你去吧,不必再到我这儿来,我没有你要的东西了。”元婉下了逐客令,孟生于是又行礼辞别,拿着伞出门,并顺手把门掩上。

元婉看见门口的阳光被门挡住最后一寸,便倒头躺在床上,两只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也不曾转动。我为她把被盖好,她便把眼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