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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妓(2)

作者: 究言 阅读记录

该不会……

数学老师摘下眼镜,默默用眼镜布擦拭,一丝不苟,讲话的语气也刻薄得很:“你也晓得吗?那你为什么还去找死,读文?你以为文科很好读?就算你读出了个什么名堂,你要去做什么工作?你不是没想过!你又会告诉老师:我想过了。其实你根本一意孤行,反正你决定的事,谁插一脚都没用,我说的话也和放屁一样。”

江垣突然觉得难堪,却不为自己,他站起来往外走去。他想让上课铃声快点响起来,期盼走廊上的学生快点回到教室里去,却同样希望喧杂不要停止,这样谁在安静的、狭窄的、苦闷的空间里说些什么,就不会被人听到,就不会到谁的心里去。装作无意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一句话还是飘到了耳朵里,身体像是被扔进了密不透风的冷冻库,“……我们学校的那些传闻,你也听到了。他们把你……那些卡片到处乱扔,你不要再让这种事重演,不然学校的处分只会针对你一个人,知道么?”

江垣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有短暂时间不知意识在何处,混沌模糊。他脱力般俯下去,陷入臂膀围成的枕头里,把爱笑的脸埋进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安慰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江垣其实看见过那位老师隐晦提及的事件的全过程,那是一天午后,中学里只有寄宿生,他捧着书本来学校找个地儿念书。他转过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小树林,打算走向平日情侣接吻的圣地——一个小楼梯。还没来得及接近,先被一个声音摁了回去——嗯?江垣隐隐觉得不对,这音色,怎么这么熟?

拨开草丛一看,两个都认识,说话的是小霸王徐聪没错了,而另一个,是他的同桌徐怀林。江垣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的事实,却想起前些日子校外的小混混硬讲徐怀林挡道要修理他的事,似乎是不了了之了,难道会是徐聪出面摆平的?这也太没道理了。奇怪的联想。

“你到底要干什么?干脆点。”徐聪好心情地微笑着,竟然有点和蔼可亲味道,他伸手去拍拍徐怀林的脸,力道很轻,有点像抚摸,“你想感谢我?或者,你想高中生活过地安安稳稳的?你总要告诉我,我才会答应你。”

这是什么?江垣一头雾水。

有一股拉力扯着他往回走,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叫,回头,回头,装作没看见,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还来得及——可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于是恶果很快就来,徐怀林抬起头……这时他又记起那一朵不知道被怎样处理的玫瑰——破碎的,痛楚,冷酷,冶艳;又温柔,微笑像是迷惑,他就那样笑着去抓徐聪的手,轻声应答时目光投向别处,似乎故意叫人会错意:“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你帮了我,我没法不答应你。”

“江垣?江哥?”

醒来已是吃饭时,何碧走上来,拎小鸡似的拎着他冲向食堂。一路滚烫光芒灼烫皮肤,却无痛感,凭空生出比这灿烂更盛大的空虚。江垣浑浑噩噩回到用餐的位置,机械地进食,一边觉得胃部又开始痛起来了,一边却不想吃下去,食欲阑珊。他伸出手揉自己的黑眼圈,无聊淹没过顶,耳边却传来无法忽略的戏笑声——

他大睁着眼,循声望去,几个高大的男生闯入视线,他们正哈哈大笑着谈论一个热点话题:

“听说了吗……?那个婊子竟然只要500一个晚上诶……我们学校有喜欢男生的吗,去试试岂不是很划算?他长那么漂亮……哈哈……”

“你别那么说,他可怜得紧——你没听人说他家里人死绝了?啥事也做不了还咋办,不只能卖屁股?话说孙晔,你也会去卖屁股吗?”

“滚滚滚,管我什么事!恶心!你们聊天都别带上我……”

“哎哎怎么走人了?聊天嘛,谁不知道呢,那些卡片都丢到校门口了,风一吹,呼……就谁都知道了。”

“不理他啊,他恐同。”

喧哗还在继续,江垣的胃还在痛,连带着另外一个位置也无法避免地痛楚起来,似火烧烧伤身体,疮疤一碰就隐隐作痛,不是真的痛,而是因为回忆勾连起了什么。他弓起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傻逼。”

声音太小,谁也没听见,只有何碧隐约感觉到了,惊愕地捂嘴:“……什么?”

食堂里人来人往,嬉戏打闹,热切交谈,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来享乐,所有人都好像身处于一个牢不可破的大家庭中,所有的喧哗、沉默与欢笑,组成了这世界最平淡无奇的交响乐。

“傻逼。”

他又重复了一遍。

大笑盖了上来,噼里啪啦,依旧没有人听见。

第3章

徐怀林走进餐厅的时候江垣还在扫地,慢慢把地上的残余物摞起来,一次性往簸箕里丢。他余光看到有人来了,回过头,确认是他,笑容比话永远要先到来:

“你来了?你今天吃什么?”

徐怀林一眼瞥见他的笑容,自己也不知不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他们前几天的尴尬仿佛不存在,空气里又充满了快乐,徐怀林心里想,这家伙真是笑得可爱,怎么会这么可爱,他一笑,连他身后的阳光都不再重要,沦为背景。

“还是……面吧。清汤面。我要一个煎蛋。”

徐怀林坐下来,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听力教材,耳机戴上,微微动着嘴唇跟录音。江垣支着手,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一边烧开水一边凝望着他,一边微笑一边享受着安静,一边觉得自己很傻,居然用起了小孩儿的句式,一边又感觉心突然轻飘飘的,要飞到寂静温柔的云端去了。

两人对坐,吃面,不交谈,店里已没有第二个人了,老板早已下班回家,夕阳也已落下。夜幕里星星提着灯,缄默着漂浮在天际,光芒悠然,也不晓得落入了谁家梦境。他们吃完后走出饭馆,静默着锁上大门,转过身,依旧并肩行路,长夜漫漫被甩在身后,拖出两痕黑长的影子。江垣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坐在月下和姥姥一起吃月饼,月饼的屑撒了一地,姥姥也不恼,眯眯笑着托着腮,看他,像是要把这淡淡月光看进他的眼睛里去,把世间最甜蜜的东西悄悄封锁,藏起来给他一个人。

“徐怀林……”

江垣长得很高,但瘦得惊人,仿佛一阵风能吹跑了。他此时靠近徐怀林,风正好撞向他,鼓鼓囊囊的校服被风吹胖,树影瑟缩,灯光摇曳,而他的声音依然具有穿透一切的坚定:“你要读文科吗?”

徐怀林偏过头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嗯,我要读文了。”

江垣停顿了足足有三秒钟,徐怀林几乎以为他要当场爆发质问他为什么不守信用,可他还只是笑着,笑声悦耳,“好,我知道啦。你要读文很好啊,但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嘛。”

徐怀林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松了眉头,也换上一缕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好像月光镀上去的。他说,“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就在楼上楼下。我会来找你,你的主科如果有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江垣喜欢送他的同桌到楼下,尽管同桌很快就不是同桌,但他们还有两个月可以坐在一起,就算以后,他们也还可以一起回家,中午,晚上。这关系就这样了吧,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关系,是不会碎的吧。

徐怀林回过头。他踩在月光里,道:“再见。”

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盼望再次相见,也是承诺了会再见面。

“……再见。”

江垣突然忍不住,又缓缓翘起嘴角。

上了中学以后学业开始忙碌起来,江垣还要经常的打零工,在饭馆找了个兼职不说,还要帮忙自家的早餐店。在妈妈还好的时候,江垣会托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日子的窦奶奶看着点儿妈妈,让她俩在早餐店里看门,顺便交流交流织毛衣的心得。织好的毛衣全送给窦奶奶,妈妈还清醒的那时可是有名的裁缝,织出来的毛衣好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