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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3)

作者: 翰林风流王 阅读记录

说着,背过身去,只不愿意看她那副嘴脸。

静慈师太念了一声佛,看着赵妈妈摇头,说道:“论理,帮你说一声情也是应该,可你毕竟不是我庵中之人,我说得了情却做不了主,既然是你们小姐的意思,你就跟她去吧。我想府中太太,总是有公平公正的评断的。”

我点头说道:“很是!你在这里闹又算什么?倘若我真污蔑了你,你只管告诉母亲去!难道母亲还会包庇我不成?”

说完,拔脚就往外走。

赵氏不能甩下我一人不管,只得哭哭啼啼地跟了上来。

到了家,家里的大门都已经掩上了,我便从西侧门进去,进门的时候,守门的郑叔还冲轿夫玩笑:“里面真是我家大小姐?我家大小姐除了逢年过节,轻易是不会擅自回来的。你可别骗我!”

还是我撩起了车上的帐子,唤了一声“郑叔”,才放进的。

轿子在二门就停下了,我走了出来,迎上守着二门的两个妈妈,都是惊奇:“哟,大小姐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支吾一声?”

我说道:“临时有事罢了,你们进去告诉母亲吧!”

便穿过二门,径自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我的屋子里,照例有两个丫鬟守着,一个名叫双安,从前是侍候我母亲的,后来母亲给了我就改成了双安,为着我长年的生病,若是得了这个名字,可以保佑我平安。双安比我大两岁,是个很得体的好姑娘,我一向敬她。还有一个唤作容易,名字是我取的,她是我的大堂哥从姑苏买回来的,为着她那时候小,做什么都不容易,我才给她取了个反话做名字。如今她大些了,果然应了这个名字,做事也容易了许多。

双安正领着容易做针线,看见我走了进来,都唬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双安迎了上来,同我说道:“姑娘回来了?怎么都没人和我们说一声?”

我满心疲惫,懒懒地在椅子上坐了,说道:“有事。”

双安连忙叫容易给我端茶,又探头看了看,问我:“姑娘,赵妈妈呢?”

听问,我冷笑一声,从容易手上接过茶来,呷了一口说道:“她么?大约是没脸,臊得躲起来了吧!”

双安听了,只需得片刻,便领会了,说道:“姑娘定是和赵妈妈拌嘴了吧?这样不好,赵妈妈是上了年纪的人,当年又奶过姑娘,和姑娘有吃奶的情分,姑娘不该轻易上了她的心。”

唔,双安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道理太多了些。

容易将嘴一撅,说道:“凭他是谁,总不该惹我们姑娘生气上火!奶妈又怎么样?如今姑娘不吃奶了,白留着也没意思!”

她刚说完,就被双安呵斥了:“死蹄子!你知道什么?就胡说!”

不过容易的这番话却说到我的心坎上了,赵妈妈么,如今是真的不必留了,不是我心狠,我的身边,很不要这种爱说闲话的人。

“姑娘,太太来了。”外面守着的妈妈唤了一声。

我刚站起来,就见母亲自外面走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母亲来了,里面请。”

让着母亲在内室的椅子上坐了,又忙拿五彩漆雕的梅花茶盘托了一杯茶来,说道:“母亲,请喝茶。”

“不用倒了,我同你说说话。”母亲微笑了一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下吧!”

我缓缓坐了下来,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打算开始训诫我了。

谁知她只是先问我:“庵中住着,是不是厌了?”

我怔了怔,笑了一下:“没有。”

母亲点了点头,又问我:“赵妈妈惹你不快了?”

我抬头,望了一眼母亲的神色,分辨不出她是怎么想的,犹豫了一下,打算实话实说:“赵妈妈年纪大了,嘴巴越来越碎了,时常在我耳边说些不合时宜的,女儿有时候,很是无所适从。加上庵中生活清贫,赵妈妈很有些不耐了。”

听我说罢,母亲只是点了点头,思忖半晌说道:“也好。如今你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既然你觉得不合适了,就让她回去吧。反正赵妈妈的大儿子在这儿,看在她是你乳母的份上,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他。”

我笑了起来:“是,母亲费心了。”

母亲笑了一笑,对双安容易说道:“今晚姑娘就住家里了,你们好生伺候。”又抬手爱抚了我一番,笑道:“你擅自从庵中回来,这样不好。明儿一早,我叫人送你回去罢。”

我怔了怔,没想到母亲急吼吼的就要送我回去。

想也没想,急忙唤了一声“母亲”,惹得母亲回过身来,疑道:“怎么了?”

我站了起来,垂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神,迟疑半天,轻声说道:“母亲,这次回来,我想在家多住几天。”

静默良久,就在我以为母亲不允许的时候,听她叹道:“好吧,你也难得回来,就多住几日吧!”母亲起身叮嘱我:“不早了,早些睡吧,有别的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我低头称是,将母亲送出了屋子,这才折回不提。

第3章

次日一早,去母亲房里问了好吃过早饭,就被她打发去各房问安,于是不到中午,阖家上下,便都知道我从尼姑庵搬回家中居住了。遂多了许多交际应酬的事。

虽然来往的都是家人姊妹,可毕竟人多口杂,又与我不常见面,偶尔间没什么话可说,便坐着喝茶,又偶尔间我的两个未出阁的堂姐喜欢同我说起:“女孩子,还是嫁人成家的好,呆在尼姑庵中,终归不体面。”这一类的话,我都笑笑,这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自然不与她们争执了。

回到家的三天,在三个婶婶的家中都吃了饭,聆听了她们的许多教诲,第四天上,果然四婶派了丫鬟来请我过去吃午饭,便叫容易去告知母亲,带着双安去了四婶那里。

我的这个四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据说大约是在她嫁过来的第三个年头上的秋天。四叔活着的时候同我一样,多病多灾的,但他没有去过佛寺修行,也没有在神佛上下过功夫,所以那一年秋天咳出许多血来,最后干瘪成了一张纸,躺在床上没了呼吸。

那时我四婶刚好二十岁,正值我祖母尚在,她便披麻戴孝的去伺候我的祖母了。说起来,她连一儿半女都没有,我常听下人议论,说她命苦。

祖母生前特地留了主屋后面的四间屋子给四婶,并叮嘱她剩下的三个儿子,说他们的小弟妹年轻守寡,一直本本分分的孝敬老人,将来分家,不能亏待了她。所以现在我父亲作为老大当家,时常还会让母亲多多的关心四婶。

祖母去世后,我们一家便住了主屋,其实靠四婶的四间屋子很近,但我很少过去,因为那四间屋子实在静默的有些可怕了,莫说平时一点声响也没有,就连逢年过节,整个街坊都在吹吹打打的,她的那四间屋子里,也没有一丝动静。

双安后来告诉我,不过说是四间,实际却是四间半,那半间是分家之后的厨房,为着她人口少,就从我家灶房隔出一半来给了她,两下不过一道门,都是通的。这都是后话了。

我在母亲处吃了早饭,回屋换了件浅颜色的衣裳,就打算往四婶处去了。

角门上的金妈妈给我开门,笑道:“大小姐难得过来玩一次呢。”

我笑了笑:“四太太近日都好么?”

金妈妈笑道:“老样子!不过有大小姐过去同她说说话,太太心里肯定高兴!”

我点了点头,穿过那道角门,但看见倚着门的另一头,栽满了各色树和花,秋天了,仍然绿荫缭绕,无限生机。而我的四婶裴氏正站在一株开满了金色桂花的桂树下,含笑看着我。

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裳,发髻上不过一朵珠花和一根银簪,可倚在那棵桂树上的神情,我大约一辈子也不会忘——竟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美丽,那是岁月无法从她身上剥夺走的美丽,现在想起来,仍是那般动人的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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