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柳青门(2)

作者: 翰林风流王 阅读记录

那时我不过十三岁,并没有分别是非的能力,只能凭着直觉,揣摩美丑罢了。

我只觉得她极美。

不由地想看得更清楚些,便卷起裤脚往假石山上爬,爬到半截,猛地一低头,却看见两个少年正背对着我,倚在假山石上,脚边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手中各自执了一卷书,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看人。

后来我想,若是没有那一天的那一眼,是否我的人生又将是另一番的光景?

然而人生总是由无数的机缘组成的,也就是佛经上的因果轮回,所有的一切由天注定,谁也逃脱不了。

我在机缘之下,看清了离我较近的那个少年的面容。他大约与我一般的大,十三四岁,微微低垂着头,束着的发髻垂了下来,遮住了他半边的脸庞,却仍能看清他微微有些婴儿肉的脸颊,和一双温暖如同三春暖阳的眸子。

那双眸子正脉脉然的望着那十几个女孩中的一个,我知道,是那个簪着粉色木槿花的小姑娘,一双圆溜溜水灵灵的杏仁眼睛,勾画了两弯新月眉,在那十几个女孩中,是生得最漂亮的一个。

她有一种我缺乏的诱惑和俏皮,那种俏皮,使我油然多了一点自卑。

我记得那天他手中的书上题着一首诗,如是说道: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

我在诗书上向来是不大用心的,父母偶尔说与我一两首,我也就当听过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今天读了这少年郎书上的一首诗,不知怎的,我竟有些痴了。

这一痴,大概亦是命运轮回中既定的,不然他无情我无意,其余的事情也断然不会自我作怪。

“三少,我唱得可听么?”

不知何时,那十几个女孩子得了休息的空儿,那簪着木槿花的小姑娘便径直朝两个少年跑了过来。离我近的大约就是她口中的三少,为着他笑着应了,说道:“很可听。”

女孩儿得了他夸奖,摇头晃脑的笑了起来,大约是她笑得太开心了,抑或是她的发髻本来就有些松散了,上面簪着的那朵木槿花便掉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少年的书中。

“哎呦!”女孩儿娇嗔了一声。

少年微微一笑,从书中捻起那朵花,抬手缓缓地簪入了女孩儿的发髻中,末了,还极其温柔的端详了她一下。

我羡慕他的那一温柔,无论是那一刻,还是现在。

“好看。”

他的声音亦如人一样,不低不高,温温和和的,非常的好听。

我只觉得心都要酥了,不妨脚下一滑,弄出一点不和谐的声响,再抬头,竟已对上了那少年的双眼,一时,神魂俱已飞走了。

第2章

“小尼姑!”

未等他先说话,他身边的那个少年抢着笑了起来:“小妓/女中间冒出来个小尼姑!”

他笑得太放肆了,一下子让我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突兀——对面的十几个小姑娘穿的是艳丽的裙子,还簪着时鲜的鲜花,而我,穿的是尼姑庵的灰布衣裳,连一点胭脂都没有匀,素面朝天的,大约很是丢人的吧?

我跳了起来,双手掩了面容转身就跑。

身后,远远的听到先前的少年温声说道:“不要这么说,你看她的打扮,分明是哪户人家带发修行的小娘子罢?不好随便的开罪人家小姐……”

我跑得远了,便听不见他下面的话了。

等我再次翻墙越近了庵中的小院子,师太她们还在打坐冥想,谁也没有发现我偷偷溜出去过。这虽然少了我的许多麻烦,但越发的叫我憋闷,下午的事,竟是要烂在我的肚子里了么?竟是没有可以让我说一说么?

没有。下午的那个少年,还有那个小姑娘,并她们唱的曲子,除了我自己,无人可诉。

我赌气似的将那首诗抄了几十遍,竟也不觉得手酸,只觉得越发的耳饷眼赤。

我大约是着了凉,如今有些烧了吧?

只有乳母赵妈妈在吃饭的时候同我挤眉弄眼的低语:“姐儿,你实说了罢……午后,你跑哪儿去了?”

我恹恹的拨弄着碗里的饭,看着赵妈妈鬼鬼祟祟的模样,越发觉得难以忍受起来,半天回了她四个字来:“……没去哪儿。”

她凑了过来,手上的筷子敲着我的碗口,说道:“姐儿,你是我奶大的,你的那点心思啊,瞒谁都成,就是瞒我不好使!”这口气活像是在威胁我,可下半句就变成了诱惑一般:“你同赵妈妈说说,外头去都看到了听到了什么新闻,赵妈妈铁定不同旁人说!”

我抬起眼皮,盯着她,她亦报以期许。

赵氏的嘴脸叫我厌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那一刻,我的厌恶到了极限。我将碗使劲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紧跟着猛地站了起来,蹙眉:“妈妈说什么呢!我能听到什么新闻?又该听到什么新闻?你说出来,我家去让母亲评评理!究竟算怎么回事!”

我一向能和颜悦色的同家下人说话,赌气说狠话,这还是头一遭。

果然赵妈妈的脸白了一白,又青了一青,大约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带大的孩子给训斥了,随即大了嗓门说道:“姐儿!你这是什么道理?青天白日的不安分在屋里呆着,跟外面的野孩子一般跑出去混玩,我不说什么,姐儿倒反来派我的不是了?姐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了,我伺候不起了,明天就回去告诉了太太,家去养老去!”

这个女人,竟开始认真威胁起我来了。

我忍不住眯了眯双眼,冷笑起来:“妈妈若是要走,不要等明天,现在我就和你回去。妈妈你仗着我小的时候奶过我几口奶,如今是认真要降服我了不成?”

我天性不能忍受别人的欺负,原来这个性子在庵里磨了许多年,竟还没有消失。

越想越生气,索性冲出屋子就要人备马车回家。

一通颐气指使之后,我跑回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起行李来。

赵妈妈见我认真要回家,这才开始慌了神,跟在我身后左一个“菩萨心肠的大小姐”,右一个“仁德慈善的小大姐”,唤得我头晕脑胀,恨不能抽她一嘴巴子。

“赵妈妈!”我打断她,斜乜着她冷笑,“跟我在尼姑庵里住了这几年,怕是委屈你了吧?也是,这么清贫的日子,哪里是你过得惯的?如今我大了,不用吃奶了,你不妨回你儿子那里养老去吧,该孝敬的,自然都不会少您的!”

说罢,我将她抓住我的手猛地一甩,拎起包裹扭头就往外走。

大约是看我要车要马的要走,又和乳母在屋里震天响的拌嘴,众人纷纷攘攘的,把静慈师太给唤了来。我走得急,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静慈师太念了一声佛,问我:“大小姐,好好的,怎么要家去?是她们伺候的不周到?”

我纵然满心不悦,可对着静慈师太,总还是十分客气的,遂低声说道:“不是,很不关大家的缘故。”

“那就是大小姐自己耐不住了,要破戒了?”静慈师太眯了眼,声调也沉了下去,大有要拿杀威棒棒打我的架势。

我满心烦躁,可迫于她长期的管教,只能低了头,说道:“赵妈妈想告老回家,我想着她毕竟上了年岁,况且家母也时常教导要对下人们宽容,便想立时将她带回家去,她明日一早就能回她乡下家里,岂不是弟子的一桩功德?”

静慈师太望向赵氏:“是这样么?”

赵妈妈一听,立即扑了过来,抱住静慈师太,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大哭大嚷起来,左右不过是在重复着:“不过说了两句闲话,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小姐,如今变着法子要赶我走。师太慈悲心肠,好歹替我说说情罢!”

我越发不耐,冷冷说道:“这话就更该打!母亲让你陪着我来,是督促我学习精进的,你同我说那些闲话做什么?我是那些狂三狂四人家出来的女儿吗?要听你的这些闲话!”

上一篇:说好的洁癖呢? 下一篇:缘既定何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