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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间(398)

他站起,走到二楼卧室的窗户边儿,伸手推开窗户道:“我可是北燕的巫!”

那窗户一开,属于旅游景点儿才有的热闹喧哗,还有各种食物的廉价调料味儿顿时飘散进来。陪伴这些故乡原味的,还有或远或近的属于邓长农他们的歌声。

连燕子说:“我在这院子里憋了整整俩月,压根不敢出门,出门就是一堆劫道合影的,呵~人家倒是不白用我做背景,每次都给五十文小费。您是不是以为,这儿还跟从前一样呢?”

江鸽子站到窗边,看着三巷后街的元宝河上,来来去去的是拥挤的小舟,从高处向下眺望,来自全盖尔各地的游客将这里塞了个水泄不通。

见过塞车的,到了盖尔这么久,还是头回看到塞人的。

好在,天气虽然炎热,变异女贞树的藤蔓却在河岸撑起十里长荫。而穿着本地服饰,头插银饰,五官却陌生的姑娘就在河岸兜售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们笑声清脆,她们笑容甜美。

可这不是印象里面的老三巷了。

连燕子看着外面说:“您还以为跟从前一样呢,从您那部纪录片开始,从您成为北燕的沛梧亲王开始,您就回不来,老三巷也回不去了。”

江鸽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着说:“这不挺好么?段奶奶再也不担心油条涨价了~是吧!”

连燕子笑笑:“是吧,起码现在~没人来您家要虾酱吃了……对了,段四嫂子跟我说,钱太太偷咱家笼屉布了。”

江鸽子闻言一愣,扭脸问他:“啥?啥玩意儿?”

连燕子表情严肃的叙述:“段四嫂子说,以后最好别让那家人进门,她们偷咱家笼屉布了。”

他比划了一下:“一大包,纯棉的,整整七块,一次没用过就给咱顺走了。”

拥有私人国土,一国亲王,拯救盖尔的救世主呆愣的看着帝国最伟大的巫,他发出哧的一声失笑。

“……好严重,竟然有七块!那可不能让她上门了。”

连燕子也笑了起来,他说:“欢迎回来。”

江鸽子与他拥抱,奚落的回嘴到:“这是我家。”

连燕子点头:“您好像忘记我的户籍是在这里的。”

江鸽子还真的忘记这件事了。

他刚要说点什么,二楼下面传来段四嫂子的吆喝声:“爷儿!爷儿?黄伯伯来给您剃头了。”

离家的孩子到了长辈面前,除了好吃好喝,他们总是喜欢督促晚辈去收拾一下自己,即便晚辈周身洋气,也不契合他们的审美。

反正,他们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连燕子有些同情的看着江鸽子这颗被精心收拾过的脑袋,这可是未央宫第一形象顾问的手艺,他指指楼下,江鸽子无奈的耸肩。

有水琴声的院落里,阳光照着,女贞吹着小风儿,市井的喧闹破坏了一些意境,却也分外的舒服惬意。

江鸽子围着一块大盖布,坦然的坐在院子里剃头,而他的面前,就坐了一群在做针线老奶奶大婶子。

段老太太,老何太太,邓奶奶,还有四太太及各种太太叽叽喳喳的祸害宁静,参观杆子爷剃头。

杆子爷是具有神性的,所以她们想好了,一会掉下来的头发要捡回去分了,再缝荷包里给家里的崽儿带着保平安。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忘了跟女贞树祈祷这件事,是街坊们集体杜撰出来的神话故事了。

随着碎发一团团掉落,老太太们这才想起担心来。

段奶奶就对黄伯伯嘱咐到:“我说他伯,你可稳当点儿,给咱爷儿休整的利落点儿,别整的跟狗啃的一般……”

黄伯伯手推子稳当的很,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操您的乏心,您可看过几颗脑袋瓜儿?这可是明川他们广告上的发型,是中州最流行的,如今年轻人最爱这个样儿!边上老实儿看着,别捣乱啊~我可是手抖。”

谁让人家是伯伯呢,段奶奶被撅的后仰,她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看自己婆婆被堵了一下,段四嫂子赶紧岔开话题:“爷儿,您可算回来了,我给您先报个喜,咱老段家下月可是要办喜事儿了。”

呦!

江鸽子闻言也是高兴,就问:“这是翁连找到人结契了?哪儿的人家?”

四嫂子就知道江鸽子想到老段家的长孙。

她笑着摇头道:“就知道您想到翁连了,他跟着贵人在外地呢,是咱家翁安,这小子可算赢过他哥哥一回了。”

江鸽子脖子不敢动,就僵直的笑着说:“呦!是瓮安啊,这小子可以。”

老段奶奶听到孙子的名字,便笑了起来,她拍着手说:“可不是!这臭小子不是在那什么的州府军校互换进修么,才走了三个月,就从州府找了个大户人家的小小姐……”

老段奶奶话音未落,邓长农他奶奶便插话:“吹,吹!老婆儿你就吹吧,还大户人家的小小姐?您是不是觉着只要是州府那边的女子就都是大户人家的了?哎呀,甭说州府的?我那布鞋店儿中州的小姐见过多少了,一双便宜的绣花老鞋两百钱儿她们都舍不得,我算看透了,其实也就那样儿,对吧?差咱们本地的到远!”

听她酸,老段奶奶丁点儿都不生气,她盘腿儿坐在门廊下面美滋滋的说:“反正我的翁安要结契了,您家孙儿~还抱着破琵琶满国家蹦跶呢?”

“琵琶挨着你了?咳咳……”

薛班主闷了吧唧的声音从院子角落悠悠的传了出,满院的老太太,也不知道这瞎老头儿啥时候混进去的。

老段奶奶吓了一跳,仔细看到是薛班主,便站起来过去扶:“哎呦!您说大热天儿,您跟我们一群老媳妇儿扎什么堆儿啊?您赶紧阴凉地方靠着。”

随着薛班主一顿的咳嗽声,他被扶到门廊下面,背部还给他垫了一个软枕,让他舒服的半躺着。

薛班主病了,很严重的病。

而他病了这件事江鸽子是最早就知道的。

头年里,江鸽子出钱送全巷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去全身体检,这才检查出薛班主的肝脏几乎是废了。人说气大伤肝,不知道这老头心中淤积了多少不能过的结儿,他怕~也就是这两年了。

市井小巷人从不感性,他们对命运臣服,接受一切自然规律,觉着人活在世上,该长大长大,该念书念书,该受苦受苦,该死了谁也拉不住。

大地母神要收人呢,谁又能忤逆了不成?

自从知道薛班主病的重了,这老头就成了全巷子的老人家,每家每户都要积极慰问照顾,就是家里炖个肉,都要大老远打发孩子怀里捂着给老人家送一碗。

再调皮的孩子都会从薛班主点着盲棍儿路过的时候,安静的跟随一路。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

黄伯伯扫去江鸽子脖子上的碎发,取下他的盖巾,还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镜子给江鸽子照着说:“您瞧瞧!这就对了……精神~咳~多了是吧?”

江鸽子对着镜子,脑袋左右扭扭,恩,左右再往上面剃下,他就是闰土他弟弟干土了。

亏他人模人样儿,这张脸可以支撑一切发型。所以他没在意的笑着说:“挺好,怪利落还凉快儿。”

心里忐忑的黄伯伯终于安了心,他利落的收拾起自己的家伙,头发都没来得及捡的他就跑了。

这几天,他算是不准备来了,即便心中有对杆子爷的千言万语,他也要等爷儿头发长点儿再来。

江鸽子拍拍凉飕飕的后脖颈皮儿,一屁股坐在了薛班主身边儿问他:“最近~您咋样啊?”

薛班主发出不屑的哼声回答到:“不检查啥事儿没有,一检查就要死了!您说我咋样?”

江鸽子不理他的酸话,却拿起他薄皮露管,指肚满是老茧的手抚摸了一下说:“老班主,明儿您跟我来这头住吧,您那地下室可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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