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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妻(12)

作者: 席娜拉 阅读记录

张院长也不好不再劝,离开时道,“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谢谢。”

*

凌晨一点,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治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对他道,“令夫人属于二级冻伤,回温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双脚割伤也不深,未伤到筋骨,精心疗养护理后不会留疤。”

陆淮吊了一个多时辰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云芽从手术室推出被送进了高干病房。

除皮肤红肿外,她身上还有大小不等的水疱,像浑身长了冻疮,势必要忍耐较重的疼痛。昏睡中的她难受得隔几秒便身体翻来覆去,眉头无数次解开又拧起。

陆淮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心疼地从被毯里握住了她正输液的手,另一手则轻重适中地给她按摩,减缓不适感。

凌晨三点,云芽手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陆淮一直未睡,见她睁眼,难得咧嘴露出笑容,哑然问:“饿不饿?”

云芽侧头,神情恍惚地望向他,见他眼底是两道疲累的淡青色,有些呆滞地摇摇头。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指指,我给你摁。”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柔,像在哄一个刚醒来的婴儿。

云芽脸色苍白,闻着房内的消毒味她皱了皱眉,艰难地想蠕动双手。

“别动,乖乖躺着。”陆淮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制止她再动作,起身将靠背调高些,温声道,“再睡会儿,等你舒服点我们就回家。”

她摇头,手软绵绵地从他掌心挣脱出去。

陆淮愕然,此刻的她眼神淡然,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与荒凉。

手酸涩无力,麻痒如千万只蚂蚁在爬,她却毫不在意,神色如深不可测的暗河,满天星河沉下去都不会溅起一丁点涟漪。

陆淮沉默地盯着她,被她过分安静的眼神扎得隐隐作痛。

“咳..咳咳...”云芽佝偻着背猛地干咳两声,陆淮俯身欲轻抚她的背部,却被她躲开。

“......”陆淮眼皮跳了几下,涩涩地收回手,胸口突生钝痛。

她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是一滴透明的泪珠却背叛了她,无声无息地滑下,坠进被单里。

随着那滴泪的消失,她也终于直面内心,朝着紧蹙眉头的陆淮,将自己所做的决定摊开。

陆淮,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现在,梦该醒了。

医院是迎接新生也是送走过往的地方,就在这里结束,放我们彼此一条生路吧。

「我们......到此为止吧。」

身侧的男人面色僵硬,肩膀慢慢垮下去,他久久没有接话。

第17章 离开

病房内一片死寂,身体上的伤口如火腾腾燃烧,心脏也经受炙烤,云芽忍耐着疼痛,不再看他,艰难地暗暗挪动身体,偏向里侧,困倦地阖上了眼。

睡着了,就不疼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我不同意。”

语气是笃定的,像一颗颇有重量的石子,直直丢入她的心湖里,荡开阵阵涟漪。

他也是在意的。

有那么一霎,她忍不住就快心软了。无论他是为的愧疚还是考量到其它什么情分,他愿意留她,就多少给了她盼头,她该惜福。

可理智将她奔腾的思绪掰了回来,悬崖勒马吧。从昨晚她奔出卧室那一刻起,就已经下了决心,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要伤痕累累地等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

不能心软,否则以后,都是恶性循环。

陆淮双眸如墨般漆黑,好看的眉头紧蹙,声音沙哑,再一次道:“我不同意。”

而回应他的,是枕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病床上的云芽,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

云芽身上的冻伤由于涂了进口特效药的缘故,愈合得很快,偶尔麻痒发热,也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脚上的伤稍重,需要住院休息一段时间。

陆淮九月开的新公司财务方面出了些问题,他对工作上心,无法撒手不管,忙得焦头烂额,但是每天下班后雷打不动的来医院守她。

病房的护理是医院实习的小姑娘,每次见陆淮来,双眼便冒小星星,待他走后,时常红着脸和云芽八卦,表露自己的歆羡。

云芽无声地笑笑,她与陆淮的婚后生活,其实一点也不浪漫。只是在旁人看来,很光鲜罢了。

那晚的事情,两人都没再主动提起。云芽没提,是见他为工作奔忙不忍心,而他不提,也不知是为何。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云芽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打了车回到陆家。

既然选择了离开,从此放下,就断个彻彻底底吧。

她踏上阁楼,脚下刚愈合的伤口隐隐发疼。缓慢地找出书柜里的信封、信纸、蓝墨水和钢笔。

拉开窗帘,一地阳光洒落。她端坐着,握住那只陪伴多年的钢笔,手掌心发汗,慢慢地写了一封信。

陆淮:

很久前读木心先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当中有一篇叫《童年随之而去》,大意讲的是在木心童年一次坐船时,误将一只珍贵的碗坠入河中,见那碗在船后越飘越远,他甚是惋惜,母亲低声安慰他:“有人会捞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不要想多了……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一语成谶。

收尾处他怅然道:“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预言,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盌,珍贵百倍千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

很喜欢木心先生,曾经我固执地守旧,认为爱情就应该同他的诗里一般,“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可你的心装下她后,就满了。

我,是一个无意间闯进你世界的入侵者,是一个第三者,因为你忘不掉她,也装不下我。

陆淮,我的那只“盌”不知何时起,从完好无损生出裂缝,直至现在,已破成碎片。

你我皆知,说出“到此为止”这样的话,并非冲动任性嚷嚷的赌气,而是深思熟虑后,哪怕心如刀割,仍旧要下的决定。

你我结成姻缘并非你自愿,你的心,从始至终都属于她。

你们有相濡以沫的爱恋,也有誓死不忘的相守,你惦记着她,刻骨铭心。你虽日日与我相对,心里却只住着她,眼虽望向我,却是在同她说话。

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太沉太重,无人可取代。我已醒悟,哪怕我冒着掉眼泪的危险,也无法驯养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人一旦开始爱,就甘愿被爱俘虏,成为了它的囚徒。可爱是强求不得的,它是顺其自然,润物细无声。

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情感,而你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思念。

“陆淮”。

这个名字,把我的世界填充得满满的,我已在心里读过千千万万遍,如此熟稔,如此不舍。

可是陆淮,我不得不把你放下了,我真的累呐。

亦舒说:“不必对全世界失望,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你我也该拥抱全新的生活。

走出去,到日月山川里。一切会渐渐好起来。

我们分开吧。

千言万语化作轻描淡写。她尝试着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去写这封信。还有没有孩子,没有羁绊,走也是轻轻松松。

往事于脑中一幕幕掠过,忆起在A大第一礼堂门口初见他时内心的悸动,婚礼上互换戒指,他撩起她的头纱,深邃的眼眸,以及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也忆起无数个夜晚,她陷入沙发里,望着玄关的方向,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还有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口中一遍遍喊着难以割舍的“旧人”......

鼻头阵阵发酸,眼眶刺痛,她站在房中,忽而蹲身,抱住自己,泪如雨下。

在阁楼里呆了几个时辰,整理好情绪,去卧室收拾完行李,凝视房内许久,细细将信叠好,轻轻放到了陆淮的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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