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笙歌锦年(37)
然而，他颤抖的手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门。从厨房里飘来饭菜温暖的香味，让他蓦地揪心起来。他无法预知母亲知道一切的痛苦和崩溃，也无法亲手在今晚打破这个家的温馨，最起码，目前，他什么都不捅破，这个家仍是看上去温馨的。
颜行歌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就掉头进了自己的房间。像个陌生人一般，他近乎神经质地仔细打量着属于自己的房间，忍不住出现幻觉，也许就在这里，这个位置，南桦刚刚给他补完课，又开始和颜教授偷偷私会。他们眉目传情，他们暗度陈仓，他们你侬我侬，他们……颜行歌无法再想象下去，只觉得房间里处处都是肮脏的，爬满了蛆虫和细菌，吞噬着一切，包括他。
情绪激动地塞了几件衣物进旅行包，他就预备逃离这个家，有生第一次。临走时，母亲还在厨房里炒菜，脸上流露出一个贤妻良母的幸福和满足。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放了一张谎称他去陶椰家过夜的便条在餐桌上，就悄悄下楼了。
当夺路狂奔，将那个被唤作家的地方以及它所拥有的光亮远远地抛在身后，他再也不能压抑自己，让泪水痛快地肆虐。此刻，真正逃离出现在大马路上，颜行歌却空洞地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街头的车像一条闪光的河流，人们被裹挟着却也是行色匆匆，有迹可循。不像他，茫然地穿梭，渐渐迷失自我……
颜行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通往L市的火车，只依稀记得刚才在十字路口他发生了一场车祸。许是上天看他实在狼狈，不忍再踏上一脚，当司机和周围的行人惊慌地打电话叫救护车时，静躺在地上的他突然想起了远在异地求学的哥哥，便揉揉脑袋坐起，安然无恙地离开了事故现场。
窗外一片墨黑，恍惚已至半夜，车窗玻璃变成了镜子。偶尔也会有一束灯光，跟火车的急速擦肩而过，就像是流星一般迅捷。伴随着火车的轧轧声，夜色隆隆地驶过他的心头。颜行歌突然感到匮乏无力，刚才勉强聚拢的意识被晃动的车厢给摇散了，沙一样的睡眠缓缓或深或浅地掩埋他……
赶了一夜的火车，当他狼狈不堪，像个难民似地出现在哥哥颜行书的面前，虚弱地只说出一句话：“哥，我饿。”
颜行书心疼地看着他，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拉着他去了一家L大附近的火锅店。菜很快就上齐了，肥牛肉，羊肉片，鱼丸，金针菇，生菜等被搁置在盘子里。
“等等啊，很快就能吃了。”颜行书边说边细致地将各色菜挑落下了锅，让它们混着乳白色的骨汤彻底成了大杂烩。而颜行歌默不做声，出神地盯着清的水从锅底一咕噜一咕噜地冒上来，而白花花的热气也跟着从锅底蹿上来，迅速弥漫开，像极了□□过后，天空仅剩的蘑菇云。
“在想什么呢？”颜行书将几块羊肉片像漂衣服一样漂来飘去，再夹至他碗里。
“我在想—”他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我在想哥为什么我每次来你们学校，你都只请我吃火锅，而后几顿都在学校食堂吃。小气啊你！”
话出口后，他庆幸自己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颜行书呵呵笑了，又夹了菜放至他碗里，道：“还好意思说我呢？每次回家，你都请我吃什么了？连火锅都没有！你这叫五十步怨百步，好歹我也走了百步吧？”
见弟弟闷头风卷残云般吃掉碗里的菜时，他又忙不迭地添上，补充解释道：“不过，这次我一定不敷衍你，好好带你吃几餐好的。这样吧，晚上去吃西餐好不好？”
“行了，哥，刚才和你开玩笑呢。晚上咱们还是定食堂。”颜行歌忙抬头道。他清楚哥哥的经济状况，除了大学学费，他几乎不从家里拿钱，生活费大多都是他得奖学金，勤工俭学，当家教赚来的。以前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么严苛自己，现在大概能理解了。经济上能够独立，有时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你总得给我一次最后的机会吧？行歌，说认真的，在大学期间我也就赶巧这次能好好招待你，往后几年难呐~”颜行书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笑笑说。
他怔了一下，随即灰头土脸地问道：“哥，你不会这么狠吧？要一次买断，不给我以后再来蹭饭的机会？”
“什么啊？我是说，在我出国之前，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招待你，往后再想请你吃饭，也得过几年，留学回来后。这下明白了吧？”颜行书解释道。
“你就要出国了？”颜行歌心中暗生几分不舍，忙问道，“什么时候？手续都办妥了？”
“嗯，都办妥了，在下个月月底走。好像那会儿你正在高考吧。”颜行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他想了想，叮嘱道：“行歌，我一走就好几年，你在家就帮忙代我多孝顺爸妈。尤其不要常惹爸爸生气。有时候，爸爸教训你，对你严格点，是为你好，其实他挺看重你的……”
见行歌脸色黯淡下来，默然不语的样子，他有所觉察，试探问道：“怎么了，和家里闹了矛盾？这次你来，是不是……”
颜行歌放下筷子，郑重恳求道：“哥，待会你能不能给妈妈打一个电话，说我在你这儿散心。昨天我撒谎去陶椰家过夜了，估计今天得穿帮。”见颜行书微微张嘴，想问什么时，他又打断补充道：“至于原因，你就别问了。我就是心情突然低落，想来你这边走走。哥，能收留我三天吧？”
颜行书无可奈何看了他一眼，口气变硬道：“就只准三天啊，多一天都不行！别忘了你是快高考的人，收拾好心情就赶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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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三天里，虽然哥哥要带他去游览L市的风景名胜，他都提不起兴致去，每次都说累，只呆在哥哥的寝室里睡大觉。睡不着时，他就睁着眼睛发呆，任思绪迟钝起来。他到底要干什么？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清楚来这边的目的，像是浑浑噩噩地钻进时光机被带到一个陌生的角落只为了逃避一切。
他羡慕嫉妒颜行书，都是一母同胞，为什么他事事如意，顺风顺雨，学业上，稳列前茅拿奖学金不止，还能公费出国深造；感情上，在有一个两情相悦的晏学姐后又迅速开启了一段新恋情。目标明确，勇往直前，收放自如，理性谨慎，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是灿烂的，有如太阳，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一世的自信。
以前面对哥哥的光芒，他没什么感觉，哥哥若是太阳，他就做一颗小星星也好，不会妨碍各自的光亮，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各行其是，循环往复，矛盾之处也仅限于白天不懂夜的黑；而这几天，靠近哥哥，经过对比后，他越发觉察到自己的暗淡无光，渺小单薄。原来他连一颗小星星也不曾是，他只是太阳旁边一个白点，借助光源才能发光。
所以他嫉妒了，越发嫉妒越发渺小，越发渺小越发嫉妒，甚至到最后嫉妒得都让他觉得自己可耻。
闭上眼，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变得像纸片一样薄，薄得无法落在实地，即使没有风也在抖，抖得他觉得天旋地转。
朦胧中，有人进来了。
“我知道你没睡着，要不要一起喝酒？”颜行书提议道。
第29章 Chapter 29 世界上最大的影子
坐在L大男生宿舍楼的天台上，夜空是一片晴朗，星月稀疏却清澈，风并不大，却温润凉爽。
没喝多少罐，颜行歌就已经呈现出醺醺然的状态。酒落喉咙，缓缓地蔓延，他突然想起王家卫的一句台词，“水会让人越喝越冷，而酒却越喝越暖。”然而此刻苦涩的酒精却过了度，在他的身体里燃烧起一片灼热的火焰，那种猛烈的灼热，夹杂着疼痛，把他吞噬。
颜行歌安静地下巴抵着自己的胸口，很长一段时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