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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来时(7)+番外

作者: 南歌里 阅读记录

某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且满身学生气的小郑老师如霜打的茄子低垂着头,委屈巴巴的不再说话,她根本没想到杜老师居然和时予一个看法。

郑郝平时最喜欢上第三四节 课,因为上完课后便能去食堂吃饭,那是她一天工作中最放松快乐的时刻。可是今天,通向五班教室的这条路异常漫长坎坷,郑郝作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佯装无事地走进教室。

谷粒喊了声“起立”,所有学生都站起来说“老师好”。

郑郝似有若无地瞟向教室后面,只见时予笔直地站着,嘴唇却一动不动,显然印证了他那句“实在是叫不出口”。

湖路路戳了戳时予,极小声地说:“哎,你算是把郑老师惹毛了,她一直盯着你呢。”

时予闻言挑眉一笑,“你懂什么。”

这心眼小的呦,湖路路听完直咋舌,他以后可再不肯惹这个小阎王了。

“请各位同学打开课本,今天我们复习古诗词。”郑郝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刚写两个字就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有人站起来了。

“我要求背诵《滕王阁序》。”时予站着俯视众人,手中的课本被他轻巧地转来转去,一众同学纷纷窃窃私语,气氛忽然凝滞。

郑郝背着身翻了个白眼,转过来却满脸笑意,“好,时予同学,背吧,我听着。”

时予得意地放下书,一字一句开始背,这回全班沸腾了,真是活久见啊!

“时予这是怎么了,居然主动要求背书?”

“我看他一定是被王主任收拾怕了,不然不会这么听话。”

“不是,我怎么觉得他挺享受的啊。”

时予确实挺享受的,他休息了三年的大脑难得飞速运转,脑子里仿佛装了台打印机,一遍又一遍地把已经牢牢记住的古文印出来,然后传递到他眼前,根本不用多想便脱口而出。

等时予背到第三遍的时候,郑郝敲敲黑板示意他停下,说了句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时予同学,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时予猛地停住,他没回答郑郝的提问,神色晦暗不明。

郑郝没发现时予情绪的变化,只是看他如此轻松自如的背书,想来头脑应该挺灵活的,只要稍微用功都不该是今天这种成绩。

“老师,您为什么问时予的名字啊,他的名字很特别吗?”谷粒举着小手提问,看起来很好奇的样子。

这一问惹得许多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他们实在不明白“时予”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之处。

郑郝本想不再多说,可看学生们各个求知欲旺盛,除了那个坐在座位上装酷的小屁孩都挺合她心意,便觉得有必要为祖国的花朵们答疑解惑。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尚书》”,然后扶着讲台开始娓娓道来:“《尚书》中记载了这样一段对话。一天,商朝的国君武丁对他的大臣傅说(yue,四声)说:‘傅说啊,我之所以受万民敬仰真是多亏了你的教化,我欲成为圣君就必须有你这样的贤臣辅助。先贤伊尹曾经如是说:我不能使我的君王做尧舜,就觉得惭愧耻辱;只要有一个人不得其所,那便都是我伊尹的罪过。所以傅说,我希望你能像伊尹一样勉力扶持我,这样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而你的才能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学生们听得入神,包括本来不愿多听的时予,他不明白这个故事和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认真讲课时的郑郝很不一样。

郑郝再次转身,行云流水般在黑板上写下八个大字,细瘦的手腕翻转着,写出的字竟是那样的铿锵笔挺。

“‘一夫不获,时予之辜’这便是伊尹曾经说过的话,意思是:‘只要天下有一人不得其所,那我伊尹便深感罪过。’时予同学,看来给你取名字的那位对你寄予了非同一般的厚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希望你再接再厉。”郑郝讲完了,全班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个故事中无法回神,又或许是惊讶于曾经以为极普通的名字却蕴涵着如此磅礴的志愿。

湖路路愣了许久,才转过头对着同样愣住的时予说了句:“时予,你的名字不简单哪!”

第四节课下课后,谷粒抱着书跑到郑郝跟前,带着几分羞涩问道:“老师,您上课讲得那个故事很有意思,我想看一下《尚书》的原文,不知道老师能不能借给我?”

对于这般勤学好问的小姑娘郑郝真是打心底里喜欢,她笑眯眯的强忍着不去摸谷粒的小脑袋,二话不说点点头,“当然可以,晚自习的时候我给你拿过来。”

谷粒高兴极了,红着笑脸刚要道谢,却被突然杀出的时予截了胡,“能不能先借给我看看啊,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名字不是?”

默默收拾起讲台上的课本和教案,郑郝理都不理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时予也不着急,转身对着谷粒挑挑眉,“班长同志,书借来了能不能先给我看啊?”

湖路路以为时予又在欺负他家谷粒,一个健步冲上来,正要伸张正义、英雄救美,却见谷粒满脸通红地望着时予,蚊子般低声说了句:“……好。”

这一眼直看得湖路路退回了座位,整个人从酷暑掉进了寒冬,半天都没再搭理时予一次。

中午吃饭的时候,湖路路没帮时予打饭,时予并没在意,自己打了饭坐下就吃,看着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湖路路,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咕噜噜,我真没欺负谷粒。”

不提这茬还好,湖路路听了狠狠将筷子摔到餐桌上,砰的一声扔下餐盘就走,惹得不少同学对着他俩指指点点。时予一头雾水,心道这人还真是蠢得可以,人家谷粒还没跟他怎么样呢,这就全力以赴护犊子了。

天气依旧热得要命,时予一想到拥挤潮湿的宿舍和湖路路的臭脸便觉得无趣,在食堂呆了半晌,最后决定不回宿舍惹不痛快,转身进了教学楼。

他作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才抬脚往教室走,到了教室跟前还隔着玻璃往里面望了一眼。

郑郝没在。

时予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翻开语文课本盯着瞧,慢慢地,目光从课本转移到斜对面的桌子上,只有被午风鼓动的窗帘摩挲着课桌的边缘,伴着鸣蝉的嘶吼,寂静又聒噪,扰人心神。

许久之后,时予挪开眼,从桌洞里摸索着找出一把小刀,犹豫着,终于还是在课桌上一笔一划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失神地瞧着歪歪垮垮的两个字,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尤其灼眼,他脑中不停地回荡着郑郝说的那番话。

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高材生啊,时予叹息一声,而后撇嘴笑笑,不知道是因为有趣还是无奈。

郑郝站在书架前翻了又翻,她的那本《尚书》明明被她搬过来了,不知这会儿自己溜达到哪个犄角旮旯,就是让她找不到。

作为一名人民教师,答应了学生就必须要做到,郑郝觉得不能言而无信,好在中午休息时间还剩一个小时,如果打车去市中心的书店买一本应该来得及。

“师傅,您等我五分钟,我买本书立刻就出来,麻烦您了!”郑郝下了出租车,拜托司机等她一会儿,中午时间不好打车,她可不能迟到。

街上人不多,暑气蒸腾着整个城市,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

郑郝气喘吁吁地上了位于二楼的书城,眼睛飞速扫过一层层书架,没一会儿就在古籍典章那一层找到了目标,可那一本《尚书》位于顶层,郑郝一时够不到,来来回回蹦蹦跳跳很是滑稽。

有人伸出手越过她的头顶,轻而易举地取下书,递到她的手边。

那人在大夏天还穿着长袖衬衫,喉结处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着,郑郝接过书,笑笑说:“戴奕,你也回家了?”

“研三没什么课,我又不着急找工作,回来歇歇。”

“哦,说得也是,还没恭喜你,哥大准博士。”郑郝说着便往交款处走,她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零钱,同戴奕告别:“我还有课,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