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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来时(101)+番外

作者: 南歌里 阅读记录

郑妈妈被郑郝瞬间失去血色的样子吓了一跳,狠狠摇晃郑郝已经木然的身体,不停拍打她的脸颊。

许久之后,郑郝终于有了反应,她先是捂住脸,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满脸泪水。

“我要去美国,时予出事了……我要去美国,让我去好不好,妈妈……”

郑妈妈还能说什么呢,她的女儿患了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当天下午,郑郝终于坐上飞往纽约的飞机,她一路闭着眼,心中全是对未知的担忧。

凌晨三点,飞机降落,无尽的黑暗让郑郝本就犹豫的心染上几分恐惧,而当她看到狄菲时,这种恐惧又多了几分。

最爱穿红色长裙的狄菲身上穿着一身白衣,原本娇艳的脸上只剩一层厚重的灰败,深深凹陷的眼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异常颓靡。

车上,狄菲一直在哭,断断续续和郑郝交代时予来到美国后发生的事。

郑郝默默听着,不时低头将脸埋在手中,才能不让人发现她已经崩溃的神情。

天色微微亮起的时候,汽车停在一家医院门前,郑郝下了车,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却无比坚定地跟着狄菲往前走。

她要坚强,他还在等着她。

尽管料想到情况非常糟糕,但当郑郝见到时予的那一刻,还是无法忍受地一下哭出了声。

太平间外守着的医生拉开门,一股尸臭味扑面而来,狄菲立刻躲到郑郝身后,惊恐不已地指着不远处的人对郑郝说:“他在那,你快过去,我……在外面等着。”

再勇敢的人也无法坦然地直面死亡,郑郝艰难地挪动脚步,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狠狠颤栗起来。

爷爷的尸体被白布盖着,床边垂下的一只已经发黑的手臂,证明着这副躯体早已没了生息。

没等郑郝出声,原本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的时予忽然抬起头来,郑郝这才看到他已经瘦到脱相的脸颊,那张原本帅气丰盈的面孔上只剩下一层皮相,笼罩着灰暗的死气。

他扶住床边想要站起来,却丝毫没有力气,郑郝忍住眼泪一把扶住他,无比哀痛地叫他的名字:“时予。”

时予没有反应,依靠着郑郝的力量站起来,揭开盖在爷爷脸上的白布,感受到扶着他的郑郝吓得倒退了一步,忽然粲然一笑,就像以前那样和她撒娇,“别怕,爷爷临走的时候一直想见你,你来了,他也能安心了。”

他自己不知道,他几乎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如果不是郑郝离得近,她根本无法听清他的话。

“如果我能早点儿发现,爷爷不会走得这么快……”

自从爷爷离世,时予没有流过一滴泪,绝望到极点,便没了活人的感受。

此时,他忽然哭了,只是身体里没有多余的水分,只有通红到仿佛含着血珠的双眼流露出他无限的哀伤。

郑郝再没了一丝胆怯,紧紧抱住时予,大声哭起来,同时抚摸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不停说道:“哭出来……时予,我在这儿,你快哭出来……”

忽然他抬手抱住郑郝,就在郑郝以为他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狠狠坠下,连带着郑郝一起倒在冰凉的地上。

郑郝的尖叫声传到门外,有人冲了进来,他们将时予从郑郝怀里拖拽出来,将他放到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床上,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有人来扶她,是一直不敢进来的狄菲。

郑郝晃悠悠站起来,看到狄菲死死盯着老人家的遗容发怔,忍着害怕将白布盖好,心里默念道:“爷爷,您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时予。”

紧接着,便也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郑郝头痛欲裂。

有护士走进来,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她解释道:“你……吸进了太多……毒气,不过……没有……关系。”

因为时予一直守在遗体旁不出来,狄菲怕太平间的冷气将时予冻伤,便要求医院调小了冷气,这也是为什么太平间里有那么大的尸臭味的原因。

郑郝只是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便承受不住晕倒,时予在里面呆了七天,滴水未进……

“时予在哪里?他怎么样?”

郑郝用英文问护士,护士一听她会讲英语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滔滔不绝地说道:“那个男孩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他太虚弱,器官有衰竭现象,而且中毒太深,如今正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如果你想看他,恐怕要等几天。”

还活着,这就够了。

时予被转移出重症监护室已经是三天后,郑郝每天在病房里守着他,生怕错过他清醒过来的时间。

断断续续的,时予每天会有几分钟时间醒过来,木然地看几眼郑郝,然后再次陷入昏迷。

这种情况一直得不到好转,医生说,他没了求生欲望,可能会永远睡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狄菲崩溃地要去晃醒时予,郑郝一把拦住她,厉声骂道:“冷静点儿!你想害死他吗?”

狄菲这才愣住,恶狠狠地看看郑郝,再看看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的时予,默然离开病房。

郑郝不无悲哀地想,狄菲这次,恐怕对时予彻底绝了念头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珍重地握住时予僵硬的双手,她早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这双手还残留一丝温暖,她便绝对不会放弃。

她想骂醒他,她不是圣人,不会因为他有苦衷便原谅他决绝地离开她的事实;是他说过要永远在一起,是他说过要一起面对所有质疑,是他说过要带给她幸福……

曾经信誓旦旦的人此时状若枯骨,如同死去,她有哭泣的权利,但她不能。

“你再不醒过来,我便去找戴奕,我会和他拥抱、接吻,做许多亲密的事,然后结婚,再也不理你,管你是死是活。时予,你这个大骗子,骗了我的感情不说,如今还指望我照顾你一辈子吗?你少臭美,我才不会照顾你……”

她在说什么呢?郑郝心中的苦涩简直要将她吞没,可除了一遍又一遍说这些违心的谎话,她别无办法。

狄菲晚上又过来一次,她冷静不少,盯着时予的脸看了许久,在离开前对郑郝说:“如果他能活下来,你带他走吧。”

郑郝放下毛巾,幽深的目光看向背对着她的狄菲,问她:“不后悔吗?”

许久,狄菲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在想什么,她脚下的路通往过去还是未来?郑郝无从知晓。

但当昏黄灯光笼罩住狄菲挺直的背脊,郑郝忽然觉得她从未看清过这个女人。

“不用后悔,就这样吧。”

狄菲的叹息让郑郝心中一颤,她忽然出声叫住她,低声说:“你……应该是个好母亲。”

她说不用后悔,而她说她应该是个好母亲。

她们都被命运支配,却又不肯诚实面对内心的胆怯与现实的丑恶,多么可笑。

狄菲走了,她一步步迈入无尽夜色中,仿佛她便是从那里来,所以要回那里去。

次日天色未亮时,一直睡着的时予难得清醒,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郑郝也在盯着他看,四目相对间,是无法言说的震动。

郑郝低头吻上时予干涩的嘴唇,压抑住眼中喷薄欲出的泪水,沉声说:“别再睡了,好吗?”

没人回答她。他再次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时予……”

郑郝还是哭了,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念头,让她有力气支撑下去,时予,你不能如此狠心。

就在她痛苦得低下头时,他眉睫微颤,觉察出一阵冰凉,不知是郑郝的泪落到他脸上,还是他本就在哭。

“爷爷他,不在了。”

他没有问她,他在问自己。

答案早就摆在眼前,是他不肯承认罢了。他想和爷爷一起走,她却在最后一刻把他拉回来,不管他愿不愿意。

郑郝紧紧抱住时予,不停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