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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98)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渐渐浮现在她脑海。

魏若英神色复杂的看了阿绣一眼,叹道:“你难道没见过她?那你可听说过她?她就是康雅惠夫人的女儿,霍锦宁少爷的妻子,萧家二小姐萧瑜。”

阿绣有一刹那的窒息,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疑惑与荒谬翻涌上来。

她怎么会没见过她?她们曾经在一个闲适的午后看过一场电影,吃过一顿下午茶,她对她轻而易举说出了横亘在心中许久的隐秘。她怎么会没听说过她?她从遇见霍锦宁的第一天起,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就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心上,挥之不去。

而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就不停的回荡着,是几个月前,她对她说过的那句似是而非,玩笑一般的话:

“我与我丈夫,是一对人前的假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1.白皮红字的小册子是《GCD宣言》

2.1926年10月到1927年3月期间﹐上海工人阶级为配合北/伐进军﹐推翻北洋军阀统治﹐在我党领导下举行了三次武/装/起/义。校长在整个北伐的过程中都有保存己方嫡系,利用我党的军队冲锋陷阵的嫌疑,当时说好了两党里应外合拿下上海,GMD军队已经兵临城下,却隐忍不发,一方面还是想拿我党当炮灰,另一方面是上海租界林立基本上把持在外国人手里,他们不想出头。但当时谁也没想到我党居然真的创造了奇迹,把上海拿下来了,这时候他们想抢功劳已经晚了,种种原因导致校长最终起了杀心。

下一章是要命的412。

第72章

三月二十一日, 上海爆发了第三次工人起/义。三百多人牺牲,一千多人负伤, 直至二十二日晚, 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浴血奋战,工人终于攻占上海北站, 消灭了闸北所有军阀据点。

华永泰终于回来了,他是被人从医院里抬回来的,一身黑灰污血, 布满战场上特有的硝烟肃杀。医生说他只受了一些皮外伤,脱力昏迷,万幸没有伤筋动骨,但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阿绣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与魏若英二人几乎相拥而泣, 在过去的一天多时间里, 没人知道她们是怎样的煎熬。

起/义结束的翌日召开上海市民代表会议, 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正式成立。北洋军全面退出上海,北伐军进驻黄浦江畔,连日激战毁坏街道桥梁房舍无数, 部分华界停水停电,民怨载道, 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 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战争的伤痕。

而华永泰并没有听取医生的嘱咐,在第二天苏醒之后,他便匆匆赶去了市民政/府, 参与战后的一系列恢复工作。魏若英放心不下,跟在他身边,协助工作,照顾他的身体。

在这一片看似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氛围中,阿绣病倒了。

她病得毫无预兆,连续数日高烧不退,几天后病情才趋于稳定。医生说,她差一点就会烧成肺炎。

魏若英一边想留在家里照顾她,一边又放心不下身在市民政/府的华永泰。华永泰并不知道阿绣病了,他已经有一周多通宵赶工,住在政府大楼没有回来了。

阿绣宽慰她:“英姐,我已经大好了,九哥身边还需要人照顾,若不是你跟在他左右,恐怕他忙起来连饭也会忘记吃。如果你怕我无聊,不如带几本书回来让我看吧。”

“好,你想要什么书?”

阿绣沉默了片刻,轻轻说:

“我想要一本《红楼梦》。”

这个她心心念念的这么多年的故事,如今是该鼓起勇气面对结局了。

......

四月五日

阴云在天空盘桓多日,终于降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雨。

阿绣本是起身去关窗户,却不由自主的在窗边坐了下来,呆愣的看着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又缓缓流淌下来,形成一道道细碎波纹,透过它看去,整个城市都扭曲了起来。

她早就知晓《红楼梦》的故事是悲剧结尾了,知晓大厦倾颓,知晓木石前盟成空,可真正亲眼看到后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通宵看了一夜,放下书本,她头脑空白了很久,恍恍惚惚走到床边,倒头躺下,一闭眼便是昏天黑地沉睡过去。再醒来时,窗外月朗星稀,不知今夕何夕。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她终于还是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分不清自己哭的是宝黛,还是自己。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岁,人与人真的可以轻易断绝联系,即便身处同一个城市,也似两座漂泊无依的孤舟,浮沉随浪,没有归期。

她有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霍锦宁了,她以为自己不会想起他,事实上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她常常会有一种冲动,就这样跑出门,跑去她再熟悉不过的小福园别墅,就像她曾经无知无畏时那样的傻气,当面的问他,问他所有的一切。哪怕胆怯得不得了,害怕得不得了,也终究要一个答案。

可是,不行的,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傻傻的阿绣了。岁月让她成长,让她迷惘,让她坚强,让她懦弱。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

四月九日

霍锦宁从康家公馆出来的时候,风雨大作,平安小跑跟在他身后替他撑着雨伞,一不留神伞被大风吹得翻了过去,冰凉的雨水迎面淋来,冷得人一个激灵。

霍锦宁顿住了脚步,他站在略高的台阶上,透过苍茫的雨幕抬眼望去。明明是青天白日,却乌云密布,沉郁欲晚,万顷泼墨下的上海滩,众生碌碌慵慵,茫然无知。

如今租界已经全面戒严,第二师换防第一师进驻闸北,所有阴谋与野心在暗流之下蠢蠢欲动。

平安手忙脚乱的试图收起雨伞,可伞骨扭断,已经坏了。

“少爷…”平安欲哭无泪。

“算了。”

霍锦宁语气淡漠,就这样大步走进了雨中。

.

窗外风雨琳琅,市民大楼中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工人与学生们来回走动,搬运文件,张贴标语,接待市民,人人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意。

“侬找华主任?华主任不在。”接待处的小伙计小声嘀咕道:“今天怎么都找华主任?”

“那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哎呦,阿拉不晓得,侬是商会的,还是农委的,等一等好伐?”

“他去哪里?何时回来?”

霍锦宁面沉如水,又问了一遍。

“阿拉真的不晓得,好像是商务印书馆,又好像是黄浦饭店?华主任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人人找他,你要是着急,你先登个记好伐......诶,别走啊!”

.

霍锦宁打开车门坐上来,带进了一片湿冷的水汽,霍吉回头看了一眼,将干毛巾递给他:

“少爷。”

霍锦宁沉默了好半天,接过了毛巾,紧紧的捏在了手里,沉声道:“去‘真理’书店。”

“是——”

.

“你说你找谁?”

胖乎乎的书店老板从账本中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状若茫然。

“华永泰。”霍锦宁顿了顿,直截了当的说,“你不用否认,我知道这个书店是你们的秘密联络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他,事关重大。”

华永泰的身份毕竟特殊,霍锦宁不可能任由他将阿绣就这样无影无踪的带走,但是他们的保密性确实很厉害,几经辗转就甩掉了跟着他们的人。如今非常时期,他必须赶紧找到他们,在军队全面出动之前。

然而书店老板还是和蔼的笑了笑:“先生,我不认识什么华永泰,你恐怕找错地方了。”

霍锦宁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告诉他,清/党的命令已经下达,最迟后天,军队、帮会,以及租界巡捕会全面出动,请他务必小心,不要轻易露面,最重要的是...将阿绣保护好。”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