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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83)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阿绣的日子过的平淡充实,学校课程按部就班,课外活动有条不紊,虽然雨天阻挡了读书会一周一次的外出聚会,无法和朋友见面,但她依旧可以在家中继续读书,自得其乐。

听说南方局势再次动荡,两/党合作出现裂痕,霍锦宁最近频繁来往广州与上海之间。

霍家老爷子霍熙怀辞官从商后,禁止霍家子孙再入官场。霍锦宁本身对争权夺利并无兴趣,然而政局和平,国家才能强大,政府安定,百姓才能富裕。霍家和康家如今是姻亲,康家与革命党的关系千丝万缕,地位举足轻重,而以目前形势来看,单就康家姐弟之间,内部也有主义分歧,霍锦宁身为康家女婿,自然要在其中周旋奔波。

阿绣不懂这些政治大事,她最近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正沉溺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书房角落里有几箱尘封的期刊报纸,从光绪到民国,中西皆有,年头久远,落满了灰尘。整理完所有书架上的书籍之后,阿绣决心将这些也整理出来。

不经意在箱底发现了几本旧笔记,随意翻看,是成册的剪报,上面偶尔还有霍锦宁的笔迹,扫一眼报纸大致内容,约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

十年前的霍锦宁啊,还是同阿绣一般大的小少年,他还没留过洋,没见过世面,没立下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他接触外界的一切手眼,便是这一张张报纸,一册册笔记,那么他眼中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

阿绣怀着这样隐秘的心思,偷偷的翻看了起来。

剪报按照时间编辑成册,有辛亥那年的风起云涌,有讨袁之役的前后始末,有护国战争的轰轰烈烈开始,黯然结束收场......报纸都是一线材料,阿绣第一次,那样真切,那样细致的了解过,过去这十几年里,脚下这片土地上真正发生过什么。

千千万万的人为革/命流血牺牲,为的就是一个光明的新中国。

剪报中也有以人物单独成册,有蔡将军,有中山先生,还有一位,是李鸿章。

年份不对,身份似乎也不对。

阿绣记得,曹老师曾在课上讲过,这位李中堂与列强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是腐朽的保皇派,是不折不扣的卖国贼。

带着疑惑与好奇,她翻开了这本剪报。

这个人的一生,是前朝末代纷乱百年的缩影。

“予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摇,遭遇不为不幸。”

世事瞬息万变,方知经史子集,已不是治国之道,然而忠君爱国,终究还是唯一信仰。兴办实业,派遣幼童留学,帝国风雨飘摇之时,他妄图已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可大厦倾颓,王朝的腐朽落后已是烂到了根上。

甲午战争,日本人狠狠的击碎了中国人的自尊,割地赔款,家常便饭,他们叫嚣着,让七十岁高龄的中堂来日本签条约,他不来,仗就继续打!偌大个王朝,从太后到权臣,无人敢反驳,古稀老人只能颤巍巍的远渡重洋。

日本人狼子野心,漫天要价,张口就是二万万白银,中堂含泪祈求少一点,只当是给他回国的旅费。

谈判久拖不决,第四天回驿馆的路上,有人当街刺杀,子弹正中他左颊,手下惊慌失措,而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莫慌,此血可以报国矣!”

他拒绝手术,拒绝缝针,顶着这样惨烈的伤口,终于将赔款降了下来。

离开日本之时,他立誓“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国土!”,一生践行,此后哪怕途径横滨换船周转,他都拒不上岸,仅在两船之间搭木板而立。

及至八国联军进京那年,他已油尽灯枯,仍是勉力出席了议和会议,所谓“议和”,哪有“议和”?不过是再一次的懦弱退让,这一次是四五千万两白银,列强表示,人均一两,以示侮辱。

条约签完,李吐血不止,几个月后,与世长辞。

历史终究只是留下了他无数屈辱条约上签下的姓名,朝野上下,一片骂声。

有前人道:“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

悲哀的不只是这个固执的愚忠之臣,还有那个封建腐朽的王朝,这个懦弱可欺的中国。

二十多年过去了,巴黎和会失山东,上海租界遍地开花,弱国无外交,中国的腰杆依旧没有挺起来。

梅雨天里,阿绣恍然觉得双眼也泛起了潮湿。

心中激荡着一股莫名的冲动,鞭策着她要去做什么,要去学什么,要去改变什么。

最后一页讣告之后,是少年人郑重其事手写的一行承诺:

未了之事,我辈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不识李鸿章,如今方知真中堂。也不是说他就是完全的好人亦或坏人,历史和政治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只不过长大后读了一些书会颠覆以前对教科书上一些人的印象,历史不过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还是要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的。

这件事对阿绣日后的人生影响很大。

第62章

七月流火, 军校新入学的四期生举行了第一次实战演练。

实战演习的地点,按照惯例, 还是与长洲岛隔江相望的珠村。这天一大早, 女子队的数十名学员就在沈霞队长的带领下,到村内的大街小巷提出《告农民书》, 预告村民,免出意外。

女子队原先的教官几乎都是双党籍人士及左/派人士,这段日子里被全部换掉。此后女子队的训练课程便被改头换面, 不仅收缴了配枪,减少了训练内容,连实战演练也不再准许她们参加。

在大家的多番抗议之下,这才象征性的抽调二十人,让她们从事后勤及医疗工作。

一群女孩子没精打采的贴着告示, 细妹舀起一勺半稀不干的浆糊往墙上一泼, 萧瑜拿起一张纸抬手一糊, 一张告示就这么搞定了。

许多好信儿的村民聚集在告示前围观,与军校比邻,这样的演习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多回了, 不仅不怕,还感兴趣的很。

有个抱娃娃的婶子热心的问萧瑜道:“你们打仗还缺不缺大夫?我们村里的胡神医可了不得了, 起死回生, 包治百病!”

“...谢谢了,我们只是演习,一般不怎么死人。”

婶子居然还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唉, 那你们是没有机会见到胡神医招魂的绝招了,他是大罗金仙转世,能直接从阎罗王手里抢人,去年我家公爹就是这么被他救回来的。”

萧瑜和细妹面面相觑,细妹忍不住反驳道:

“什么仙不仙鬼不鬼?这是封建迷信!什么胡神医,我看是胡神棍吧!”

婶子眉毛一立,气愤道:“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你敢骂胡神医,信不信以后遭报应?小心胡神医夜里派小鬼去附你的身!”

越说越离谱了。

沈霞见此急忙来打圆场,把那位婶子劝走了,细妹还忿忿不平:“霞姐,你干嘛不让我继续说?这世上哪有牛鬼蛇神,她这是封建愚昧思想要不得!”

“所以,你还同她理论什么呀?”沈霞无奈,“正是因为她们封建愚昧,所以我们才要革命,要改变他们啊!”

细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理。”

萧瑜手搭凉亭,热得满头是汗,已经不想说话了,“想通了吗,想通了就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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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战演习将持续三天,军事指挥部设在村东的北帝庙,由战术总教官何教官坐镇指挥。

晚上,所有教官和后勤人员就睡在了潘氏大祠堂里,二十个女学员睡在最里头一间。

连绵的阴天,大雨就是迟迟不下,夜晚潮湿闷热,连一丝风也没有。

萧瑜蜷缩在潮湿僵硬的地板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闭上眼睛,便是天旋地转的恶心。

她挣扎着坐起来,来到窗边,试图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萧瑜,你也睡不着啊?”

细妹轻手轻脚的爬过来,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