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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5)

作者: 锦绣灰 阅读记录

把萧珏哄睡下了后,萧瑜回到卧房中,一个低眉顺眼貌不惊人的丫头,悄悄跟了进来。

“说罢。”

萧瑜坐在桌边吩咐道。

小丫头应声,细声细气把这一天内,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讲了一遍。

萧瑜听不多会儿,就摆手制止了:“这些家长里短不必说了,今日赵医生看过四爷怎么说?”

“回小姐,赵医生说,四爷时日不多了。”

萧子显从前年起就中风瘫在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别人伺候着。

“老爷子呢?”

“老爷子的病倒是有起色,今天下地到花园子里溜达了几圈,心情不错。”

萧瑜点头:“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之后仔细盯着点。”

“是,小姐。”

小丫头退下后,萧瑜又静静思索了会儿,而后自嘲的笑了。

打记事儿起,萧子显就躺在榻上烟雾弥漫的抽着鸦片,犯起瘾来,六亲不认,过了瘾后,又在床上折磨婢女,没半点人样。

就这么个不成人样的东西,逼走了母亲,逼死了银钏,葬送了小月娥,害得沈月娘一生郁郁寡欢。

银钏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是个俏丫头鬼灵精,十五岁偷偷有了心上人。萧瑜本是允了她十六岁送她嫁妆把她风光嫁人,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萧子显强要了身子,第二天就投了井。

曾经自己巴不得萧子显早早一命呜呼,现在居然还得尽心尽力让他活长久点,当真世事难料。

......

正阳门火车站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霍吉霍祥哥两个忙前忙后的托运行李,萧瑜和霍锦宁在贵宾候车室里躲清闲。

“几步路远,你何必来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瑜问,“你几月回来?”

“说不准,这要看上海那边的形势,但至多夏末之前,我总会回来一趟。”

萧瑜噗嗤乐了:“现在外面可还飘着雪花,你这一竿子支得够远。怎么着,伯父能把你派哈尔滨打理生意去?”

“要是哈尔滨也不错。”霍锦宁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只怕就算到了哈尔滨,也有人不辞辛苦的跟了去。”

萧瑜摇了摇头:“你霍家如今风头正盛,姊妹弟兄明争暗斗,我这小门小户的真是比不了。”

这话倒不是玩笑,如今霍家是沪上第一豪门,而萧家老太爷虽在前朝官居高位,辛亥之后不过是侥幸跟对了靠山,才能残喘至今,勉强捞了个农商总长,可惜底下儿女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前途渺茫。

“好在我父亲不是个软心肠。”

“霍二少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瑜笑了笑,又道:“说起来,这似乎是你我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不说青梅竹马的整日厮混,就是在外求学那五年,两人也是形影不离,同甘共苦,这回回到国内,倒是要分开了。

“等我再回来时,可是要上萧府提亲了,你尽可趁着这段日子为所欲为。”

“难不成等我以后不能为所欲为了?”萧瑜斜睨他。

“等你成了霍家二少奶奶,怕是旁人就不敢陪着你胡闹了。”

“呵,你不必操心,我以后都一直会是萧二小姐。”

“我可不操心。”霍锦宁摇头失笑:“我看你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让霍祥跟着你吧。”

“霍祥嘴皮子可是够利索,你说他俩兄弟怎么不匀和匀和?你带着霍吉那个闷葫芦成吗?”

“霍吉老成持重,有些事真得他办不可。”

“也成。”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上海十里洋场,南货北运,稀罕东西不少,有什么叫我捎带的?”

“美利坚都待了五年,国内还有什么稀罕的?”

萧瑜想了想:“左右你也得三五个月回来,要是去苏杭赶上春天,就给我带枝儿桃花吧,这京城里的西北风太大,一丝春意也没有。”

“好。”

作者有话要说:正阳门火车站当时是全国最大的火车站,就在天安门正对面......

第4章

三月初三起,庆祥班在蓬莱楼包场,连唱十三天,今个儿是第十三天,也是萧瑜看的第十三场。

戏听多了,耳朵确实起茧,萧瑜不是什么地道票友,连看到这里,真是够够了,闭上眼就是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俨然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了够本。

台上林冲夜奔到一半,廖季生带着几个手下,风风火火的上了二楼,进了包厢就冲到八仙桌前把茶壶一饮而尽,这才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得劲儿!”

萧瑜打量着他大冷天一身大汗,风尘仆仆略有狼狈,一边吩咐着霍祥去倒茶拿手巾,一边问:

“三哥这是又上哪儿平事儿去了?”

“手底下人惹了点小祸,这帮孙子真不给小爷省心!”

“这不能够,廖三爷出手还有摆不平的事?”

廖季生虽然和家里闹僵了,但拜的契爷在门子里很有辈分,跺一跺脚地抖三抖的人物,连带着他也跟着在道上混出了头脸。

廖季生不买账:“你可别将我,我如今不过是江湖风里雨里带弟兄们混口饭吃,你上次提那茬我可还没应承。”

“我有钱,三哥你有人有路,合作愉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这是听戏不过瘾,还想直接做东家了?你点的那十八家戏园子,可都日进斗金,正当红火,哪有那么容易弄到手。我就纳闷了,霍家如今在沪家大业大,你还操这份心干什么?”

“他的钱是他的,我的钱是我的,他干他的大业,我总得也鼓捣些小买卖做做。”

“你这还小买卖?”

“三爷,您请——”

霍祥端着叠成豆腐块的白手巾呈给廖季生,廖季生接过来豪爽的抹了抹头脸,又扔了回去,打趣道:

“霍祥,你说说,你家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霍祥年纪小,机灵劲儿却不少,嬉皮笑脸回道:“三爷您说哪的话?我们家小姐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主儿,但这谁嫌钱多咬手啊?”

“合着我嫌呗?”廖季生哈哈一笑:“你这张利嘴啊!”

“瞧瞧,连霍祥都懂的道理。”萧瑜给廖季生倒了杯茶,亲手端到他跟前,慢条斯理道:

“三哥,那晚锦宁说的话你还没明白?这世道甭管你想做什么,手里得有票子。站得高望的远,有多大能耐才能办多大事儿。”

眼见那茶碗热气袅袅,廖季生静默不语。

适逢台上那十八万禁军教头大雪纷飞,夜奔梁山,一番煎熬愁苦,终唱道:

“......似这鬓发焦灼,行李萧条。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摇!”

一堂抚掌,满座叫好。

“好,我也尝尝这钱多咬手的滋味!”

萧瑜看着廖季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微笑着低头用茶盖拨了拨茶面:

“日后可就多仰仗三哥了。”

正事谈完,便开始安心听戏,《夜奔》之后是今日的压轴大戏《贵妃醉酒》,台上那华衣美服的杨贵妃,正是那天唱《游园惊梦》的碧云天,云老板。

眼见台下掌声如雷,群情雀跃,廖季生啧啧道:“陈少说得不错,连唱十三场,这云老板越来越红火,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还当不成角儿。”萧瑜摇了摇头。

如今这京城梨园行当,风云际会,梅兰竹菊四大名角龙盘虎踞,想要艳压群芳可不容易,光有花容月貌却还不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况且这云老板又是个脾气古怪,心高气傲的主儿,运气好,有贵人相助还成,运气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不过看人归看人,看戏归看戏,眼下就是图一乐呵。

玄宗不至,贵妃且妒且恼,醉后微醺,风情万种。这位云老板唱腔美,扮相美,身段也美,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一气呵成,当真是人间真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