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已迟迟归(49)
“真好。”
“是啊,她是最好最好的外婆,我很想她。”
“回去看她吧。”
“考完试就回去。”她重新戴上耳机,“换别的吧。”
迟澈之随意点开了一首钢琴曲。
她说:“诶,你还听古典乐?”
“我怎么了?”
“突然转换,有点不适应。”她靠过去想要看播放器上显示的字,“是什么?”
她的大腿转眼就和他的靠在了一起,他往里面挪了挪,“舒伯特降B大调即兴曲。”
“你,”她微微眯起眼睛,“不是会弹钢琴吧?”
他抬眉,“马马虎虎。”
她睁大了眼睛,“学了多久?”
他想了想说:“十年?”
“厉害!要考音乐学院吗?”
“没,以前就是个业余爱好,高中之后就荒废了,很久没弹了。”
“为什么?好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
她轻蹙起眉,“能坚持一件事这么久,是喜欢的对吧?比如,我从小学一直学画画到现在,就是因为喜欢啊。”
他把玩着烟盒,最后还是放回了兜里,“不一样,小时候被家里逼着学的,而且我也没什么天赋。”
“天赋?”她不解地说,“在努力值没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怎么能谈天赋。”
这个话题若是别人提起,迟澈之早发火了,可对方是晏归荑,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舍得对她生气。
他平淡地说:“你不是我,所以没法理解。”
“那你告诉我就好了呀。”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跟一个人同时学琴的,他乐感很好,一首曲子很快就能抓住感觉,我总是要比他多练习很久。在这样的人身边,没人会注意到你练了多久,你有多用心,他们只觉得他拿了奖,而你什么都没有,一定是你不够认真,不够有资质。”
晏归荑从来都是画室里同龄中最优秀的那个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法理解这段话,相反,她尤其感同身受。学艺的道路是漫长而孤独的,如果有人的光芒太过耀眼,那么站在他身后的人注定成为背景。她不停地往前跑,害怕落于人后,对这个年纪的她来说,被超越比被人排挤令人恐惧多了。
“我明白,现在还是打磨的阶段,太过在意周围反而不能沉下心来。说到底,最后要面对的只有自己。”这是她时常告诫自己的话,现在对迟澈之说,不知道算不算宽慰。
他说:“我没有想那么远。其实,我放弃钢琴是因为他……我做了错事。”
她静静地听着。
“我有个朋友,因为我,他们认识了,然后在一起了。”
“这是错事?”
“都是男的,家里人没法接受,他选择了……”他皱着眉,声音很干涩,“轻生。”
她一惊,觉得自己这是揭开了别人的伤疤,低声说:“对不起。”
他摇头,“是我害了他。”
她的目光很真挚,“不是的!”
他茫然地说:“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这样。所有人都说是我的问题。”
“他和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个人恰好是你的朋友。不管是喜欢同性还是异性,都没有错。爱为什么要限制性别、年龄?”
他有些哽咽,“你说,我没有错?”
她急切地说:“当然没有。”
“可是,如果我有过想要他消失的念头呢?”
她顿了顿,“我外婆说过,人是复杂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人有七情六欲,曾经有过不好的念头,很正常,我也会有,可是我们没有真的去实施对不对?”
“你相信我?”
“当然。”
原来他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难怪一直冷漠示人,因为不愿意被人看到他的脆弱、敏感、善良。他能说出来,说明信任她,她当然也相信他。
“他说天气很好,要不要四手联弹。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他垂着头,仿佛陷入了苦痛中。
晏归荑握住了他的手,“说明他并没有怪你啊。你放弃是为了自我惩罚,可是真的错了的人呢?他们都不敢正视自己,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错。迟澈之,你没有错。”
第三十九章
静谧的车厢里,晏归荑和迟澈之靠在一起,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仿佛永远也不会松开。
气氛没有丝毫暧昧旖旎,两个刚刚交换过秘密的人,此时更像是互相依偎着取暖。
心情平复过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出手,“你的手好粗糙。”
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手上布满了茧。
她说:“不过很漂亮,一看就是弹钢琴的手。”
他指了指手掌上的茧,“不是,干活干的。”
“干活?”
“以前被送到了一个封闭的学校,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做农活。”迟澈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向她吐露这些不愿提起的事,或许她真的令人感到安心。
“为什么?”
“打架?不知道,我做了太多错事。”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他的语气很平淡,“世界上没有不能靠钱解决的问题,如果有,就只能靠暴力。”
这个有些扭曲的观念却让她心疼,“迟澈之……”
“不要同情我,不需要。”
她摇了摇头,“谢谢你给我讲这些,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他抬眸看她,忽然见她笑了笑,“真的,要拉钩吗?”
他哼笑一声,“幼稚。”
“那我给你讲一个秘密吧。”没等他说话,她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我想成为厉害的艺术家,会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那种。好像一时半会儿做不到,没关系,我可以画一辈子。”
“那我要买你所有的画。”
她玩笑道:“那你要赚很多很多钱才行。”
“很多是多少?”
“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他被问住了,摇了摇头。
她无奈地说:“你还是先好好学习吧,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他语气轻松地说:“跟你上一个学校?”
“你现在学画画来不及了,不过可以念艺术史,还有半年,你这么聪明,认真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没有答话,片刻后说:“葡萄。”
“啊?”
“以后就这么叫你。”
她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真是十万个为什么。”他说,“晏归荑,提子,当然就是葡萄。”
她笑了两声,“的确有朋友叫我提子。”
“葡萄只准我叫。”
她嗤了一声,学着他的腔调说:“幼稚。”
想了想,她又说:“我叫你什么,知了?好傻。”
“迟澈之。”他轻咳了一声,没有说后半句话——你念我的名字的时候特别好听。
晏归荑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什么时候回去?”
“再待会儿。”他顿了顿,“好吗?”
“好啊。我是没有关系,因为经常通宵待在画室,我妈不会说什么。你呢?回去晚了家里人不会说你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
晏归荑喝完最后一滴水,把瓶子拿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紧紧拧上瓶盖,“送你。”
“什么?”
“今晚的空气。”
“啊?”
“模仿小野洋子的作品,可惜没有玻璃瓶。”她笑了笑,“要好好保管哦。”
他接过来,拎起瓶子放在光束之中缓缓转圈,影子跟着在车厢里旋转,像自由摆动的鲸鱼尾。
巴士后排,两个小孩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听音乐。
“葡萄。”
无人回应,迟澈之睁开了眼睛,借着外面的光线,悄悄看着身旁的人。她的呼吸很平稳,像是睡着了,看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非常安静。她侧着头,四分三的脸正对着他,长睫毛像细软的丝绒小扇,唇角的弧度自然上扬,下唇比上唇略微厚些,唇珠饱满,让人忍不住想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