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已迟迟归(38)
“看见就看见。”他透过烟雾看到她手上的塑料袋。
“你的伤口处理了吗?”
他不解地看着她,“还说这个事儿?”
“我……我担心你自己不会管它。”她顿了顿,“我买了酒精、棉花。不去管他的话可能会感染的,很严重。”
她担心他。面对这句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烟烧到尾烫到手指才猛地丢开。
“你很爱多管闲事?”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你也是啊,你帮了我好几次,明明又不熟。”
“我那是……”他忽然说不出话了。他为什么要帮她?可能是一时头脑发热。
未等他说完,她说:“你没帖创口贴吧?那个位置自己应该不是很好操作。”
他半垂着眼睛,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你要帮我?”
晏归荑灿然一笑,“对啊,如果你愿意的话。”
“哦。”拒绝的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你会吗?”
她只当他同意了,“到楼道那边去吧。”
两人坐在台阶上,晏归荑不假思索地撩起迟澈之的衣服,他伸手扯了一下,她笑笑说:“你不会不好意思吧?”
“不是。”
“我们画室好多裸模,这有什么嘛……”掀起他的衣服,她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腰上还有好几处旧疤痕,让人触目惊心。
“你被打了?”
他不耐烦地拉下衣服,“不弄算了。”
怪不得他说创口贴没用,这么长一道痕迹,显然是用棍棒打出来的,不知道要多用力才可以把人打成这样。
“弄。”她把酒精倒在棉花上,一手掀开他的衣服,一手小心翼翼地把棉花沾到他肩胛骨下。
酒精沾到伤口上像烈火烧灼一般,他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消过毒后,他问:“好了?”
“等等,还要上药。”她把粉末仔仔细细抖落在伤口处。
迟澈之没忍住,“嘶”了一声。
她轻轻吹了吹,语气像哄小孩,“马上就好了,不疼了。”
感受温热的风,他身子一下僵住,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麻酥酥的,竟盖过了疼痛。
“好了。”
她话音刚落,他就拉起衣服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她,“谢谢。”
她没有发现他染红的耳根,笑了笑,“不用谢,就当还礼啦。”
晏归荑隐约觉得他有很多秘密,也不像同学说的那样是个“坏孩子”,他给她解围,帮她出气,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坚持绕远路送她回家。他其实很好,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别人对他好,她就要对别人好。
自那以后,迟澈之的周围总有晏归的身影,她和他聊天,给他划重点,同他分享小零食,知道他不吃早餐后,她蹙眉说“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吧”,于是偶尔他还会收到一份早餐。
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就好像长年躲在深山里的人,对没日没夜的狂风暴雨感到绝望,一觉醒来却发现天晴了,阳光太过耀眼,叫人不敢相信,可是他冷彻的心却因此变得炙热。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眼里、脑海里、心里全是她了。
十七岁的夏天,迟澈之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
高二的暑假只有一个月,迟澈之被母亲带到了英国,期间在MSN上找过晏归荑,他想说的话开不了口,最后只问了她作业是什么。
一开学,他提上书包飞也似地去了学校。原来没觉得漫长的路,他那天却好像走了很久。
一步步走上台阶,转角他就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
晏归荑对他笑了笑,“来这么早。”
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忽又冷下脸来,“是啊。”
晏归荑对他的脾性早已见怪不怪,笑着说:“我被分到八班啦,你呢?”
他一愣,“分班了?”
“是啊,期末考得不错,分到了优班。”
他抿了抿唇,“那你的作业不是白做了?”
“没有啊,反正都要做习题。”
“噢。”
“而且这学期我要去集训,不怎么来学校。”
“为什么?”
“十二月就要联考了,你忘了?我是艺术生。”
“好吧。”
“我去教室了。”
“嗯。”
看着晏归荑远去的背影,迟澈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也是,这个时候萌芽的喜欢是这样不合时宜。
他还要赎罪。
最后是死是活都不一定,他想这些干什么呢。
可少年的心是不讲道理的,升起一撮火苗,就会越烧越旺。
迟澈之日复一日看着旁边空荡的书桌,只觉备受煎熬,灵魂仿佛扯成了两半。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拨通了晏归荑的电话。
电话那边有些吵闹,他有些诧异,“你不在家?”
“我在画室。”
“……没打扰你吧。”
“这会儿在休息。”
“你在哪里学画画?”
*
月影憧憧,一阵风吹过,梧桐树下的落叶堆又添了两片叶子。
亮着灯的屋子里走出来一群学生,他们嘻嘻哈哈说笑着,寂静的胡同顿时热闹起来。
晏归荑也在其中,脸上笑意盎然。
路灯下,迟澈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看见同行的男孩在偷偷打量她,女孩们热络地和她讲话。原来她在画室和在学校是不一样的,这里她有许多朋友陪伴,她是受到注目的。
晏归荑瞧见他,十分惊讶,“迟澈之?”
他背起手,把烟藏到身后,“回家了?”
“对啊,你不上晚自习?”
“下课了。”
“啊,对,快十一点了。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她忽然一愣,“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他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冷淡些,“不能找你吗?”
不知不觉中少年又长高了些,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她走到他面前,仰头一笑,“找我做什么?”
他喜欢她的笑,眼睛弯弯的,小巧的下巴稍稍翘起,明亮动人;他也最烦她的笑,一笑就让他慌了神,乱了阵脚。
“吃宵夜。”
“啊?”
他自己也觉得借口过于蹩脚,咳了一声说:“顺便问你题。”
“不能问同学……”她的话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没了音,旋即补上一个笑,“知道了,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他冷哼了一声。
和小伙伴们打过招呼,她转头去拉他的袖子,“走了,不是要吃东西么?”
迟澈之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小手,抬手握住了。
“喂。”她松开手,蹙眉瞪了他一眼,“瓜娃子。”
他没听清,“花袜子?”
他想了想又说:“傻逼的意思?”
她摊手,“你自己说的。”
两人在附近一家小店就坐,晏归荑让迟澈之把习题拿出来。
他一边翻找一边夸张地说:“真的,这题太他妈难了。”
她看了看题目说:“这个书上就有重点啊。”
“我操,看错了,不是这道。”他快速翻了两页,“这里。”
“啊,是这样的,季风气候……”她细细讲起来。
迟澈之根本无心看题,她和他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数清她的睫毛,长睫毛落下又抬起,薄唇一张一合,短发垂到她下巴尖,末尾稍稍卷曲,随着她说话一晃一晃的,他的心也跟着晃荡。
她忽然抬头,撞上他的眸眼。
他一下就往别处看去,掩饰般地说:“真他妈难,日。”
“……”她敲了敲笔头,“可以文明一点吗?”
恰巧老板走过来把两碗馄饨放在桌上,迟澈之说:“先吃。”
清汤上撒了小葱,馄饨的面皮晶莹剔透,他咬了一口,肉馅和着酱汁烫了他的舌头。
晏归荑看着他的样子,说了句方言,“饿狼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