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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人(3)

最终废太子还是得以见了母亲一面。

二皇子随在他身后,一路无言送他入了冷宫。昨夜前皇后咳血,在梦中念儿子的名,宫女与侍卫听了都感不忍。

二皇子站在门外,废太子也停了步,闭目凝神,似是在整理情绪,好让母亲不再担心。二皇子忽地挥了挥手,让周遭守着的人都退下。

“皇兄尽可与母妃相见。”他压低声音说,“无人能打扰你们。”

祖父担忧他们尚有底牌,他则恨不得他们还留有后手。

废太子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似真似假的笑,说不好是感谢还是不信任的讽刺。

前皇后卧病床榻,面容苍白,见着了儿子想要撑起身体来,然而身软体弱,未能成功。废太子扶住她,说着:“母亲好生躺着,不必与儿臣多礼。”

手指则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万事皆全。”

前皇后与他对视,叹道:“苦了你了。”

废太子:“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将一粒药放到前皇后掌中,又道:“一切都是儿臣自愿,母亲无须自责。”他顿了顿,目光向外飘了一瞬,又接着说,“反正儿臣也非迷恋权势之人,这宫中——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握着前皇后的手,祈祷般举到自己额前,许久没有再说话。

废太子回了寝殿,重新戴上那些沉重镣铐,持续服那封锁功力的药。见过母亲之后他仿佛了了念想,愈发寡言,精神不振,二皇子望着他模样,心焦难言。

在改立太子诏书立下的那一日,二皇子又逃避般地去见了他。

废太子不咸不淡道:“二弟可是来向我炫耀的?你放心,皇兄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二弟荣登高位,皇兄自然会祝贺你……”

二皇子猛地抓住他的手,他下意识狠狠甩开。

被禁锢了这些日子,太子原先健康的肤色白了一层,身形也瘦了一圈,甚至是这甩开自己时用的力气也不如从前。

二皇子怔然,失落地收回手,道歉:“是我失礼了。”

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二皇子先开的口。他声音极低,近乎祈求:“我能否恳请皇兄多忍些时日?待我根基稳了,我定然想办法将那皇位还给皇兄……”

废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掩唇笑起来。

一个造反夺你一切的对手说要将一切都还给你?天底下哪个傻子会相信这种话?

二皇子讪讪闭口,顿感无地自容。

废太子笑过后,又来看他,道:“我已不再奢求那些了,只愿二弟在那位置上坐得舒心,坐得欢畅,好不再想起我与母亲,让我们这两个罪人默默无名度过下半生。”

略作思索,他又说:“若要我死,那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请二弟念在过往情谊的份上,善待我母亲,否则我难能瞑目。”

二皇子道:“我会尽力保全你们二人。”

“那真是多谢二弟了。”废太子笑容稍缓。

他今日的话比过去几日要多,停了好一会儿,又开了口。

“我既已是你手下败将,那自然没什么好不平的了,愿赌服输。只不过我自小作为太子被教养长大,这位置让于你,望你莫要糟蹋。”废太子道,“从今往后,天下苍生皆负于你肩,这得来不易的天下,愿你能好好待它。”

他眉头展开来,容色宽和温厚,二皇子仿佛见到了过去的兄长,一时不由恍惚,再回神时已热泪盈眶。

这是他心中唯一有资格号令天下之人,大慈大爱心怀苍生。他哽咽着点了头,废太子凝视着他,近似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

他定然拼尽全力保住眼前一切,无论是废太子的命,还是前皇后的命。他不再有资格自以为是地藏锋敛芒,做一个废物,他必须强大起来,抓到实权,待到扳倒了自己的家族,再将一切都还给兄长——

然而就在此夜,冷宫突传悲讯。

圣上驾崩已满一月,皇后却未能守灵披孝,今夜终于在睡时高呼三声圣上名讳,最后流着泪逝于梦中。

听闻她死讯时,二皇子面色惨白,世界一瞬间天翻地覆。

第六章

此等大事自然无法隐瞒,天色熹微时,二皇子才去了囚禁废太子之处。

那人仍在安睡之中,睡容平静,只不过眉宇之间有掩不住的憔悴。

就在半日之前……他还答应皇兄,会护好皇后的性命。

如何交代?他有何颜面告诉皇兄母亲的死讯?

二皇子连日来也操劳无比,奔波于皇宫朝堂之间,**乏术,立在他床前已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许久之后,废太子察觉到身旁有人,缓缓睁开眼,困倦地看他。

“二弟有何要事?”

二皇子面容在灯火摇曳下显得悲戚而不忍,踌躇片刻,他扭开脸。

喉底振动,他低声道:“前皇后已薨……”

废太子表情怔怔,全无动作。

分明殿外天色渐明,屋内也亮了起来,但他却仿佛陷在那一处黑暗之中,难能脱身。他似是困惑地皱了眉,又端详二皇子的脸,仿佛要确认此言是真是假。

乍然间,他仪态尽失,自床上跃起要奔离此处,床榻一声巨响。然而他手脚皆铐着锁链,霎那间绷直震响,猛地拉住他将他拽回。他好似已忘了这锁链的存在,理智全无,疯狂地横冲直撞,锁链一次次交撞拉直,金属声锒锒不停。二皇子大惊,冲上前去抱住他妄图止他动作,被他一下打开,顾不得胸口闷疼,再次牢牢抱住他,高声道:“皇兄!你莫要冲动,等等,我为你解了这锁链……”

废太子双目发红地看他,那目光如生死尽头的困兽。

“我母后为何会死?”他动作停了,嘶声问,“你没有骗我?”

二皇子简直想要撒谎,告诉他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骗他玩的,他无需担心,莫要伤悲。然而这是事实,无可辩驳,他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来。

废太子颓然倚在他身上,胸膛剧烈起伏。待那锁链悉数解开了,他却仍支不起力气来,哀怆闭眼,落下两行泪来。

前皇后过世时双目含泪,睡去也睡得不安详。废太子赶去时,她眼角泪痕已然干涸,头发干枯。曾经骄傲爱美的母妃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孤零零在冷宫中过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长跪床边,一字不发。

二皇子慢慢弯**来,与他同跪,想要握住他的手,触肤冰凉,瞬间又被拒绝扫开。

“太子殿下无需屈尊在此。”他哑着声音说,“您即将即位登基,我等罪人承受不起。”

二皇子失魂落魄站在他身侧,站了许久,最后拂袖出去,含怒命人彻查近两日服侍的人。

祖父虽是答应他暂时不动这二人,但斩草除根之心始终未消。

若真是他的疏忽……

此时正是早春,天气温暖,但他全身发冷,寒意从骨髓升起。

前皇后仍是戴罪之身,不能葬入皇陵,且圣上丧事未完,仍处于国丧期间,她的死讯甚至不能让过多的人知道。二皇子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勉强保她不被抛入乱葬岗,在京城之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下葬。

过世的圣上有十多个孩子,然而仅有太子与他最为亲近,犹如真正的寻常父子。一月之内失去两个至亲之人,原有的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剥夺,沦为阶下囚,人生都被彻底颠覆。废太子不被准许出宫,甚至连母亲下葬都未能前去。

他仍被关在寝殿之中,几乎与行尸走肉无异。

废太子为人温柔,待弟妹皆如一母同出。之前他被囚禁就令人担忧,如今又遭此人生大变,小皇子公主们坐不住了,终日挤在寝殿外头要来看望他,但总被挡在外头,无人进得来。

终有一日,脾气最为暴躁的四皇子率人冲了进来,大喊着皇兄奔入寝殿。

废太子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一眼都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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