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不识泰山了吧。被我们黑风寨大当家看上了,是你的福分,你还想怎么着?”
“即使做个小,也怕你攀不上!”
“我们大当家身边可不缺漂亮女人!”
“恶贼!当真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么?胆敢口出狂言!”
不出意料,摔桌砸椅的巨响震得人双耳欲聋,一阵刀劈斧砍,唬得人不敢出头,不多时,江寒卿听到几声女子的娇呼,他心中略有了些决断。
果然,从窗边看去,这大小姐身边的几个小厮中刀倒地,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而小丫鬟们身带血迹拼死护在小姐身边。他仅仅窥见了那娇小的背影,而那惊惧的神色却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他脑际。
“哈哈哈哈哈!”
“小妞,来吧。这两个丫鬟老子也纳了,山上的弟兄那么多,给大家分分!”
“大当家英明!”
“谢谢老大!”
他们一步步逼近这唾手可得的猎物,哄笑演变成忘乎所以的狂笑,他们并没有扑食般一哄而上,胜利在望的时候,扑上去反而冲淡了享受过程的乐趣,而一步步走向囊中之物的感觉才最值得玩味不已,尽管这是些山寨中无恶不作的贼人,却也不乏生活经验,他们尽情享受着这种折磨人心的乐趣,头脑、思索、警惕这些东西已经被他们忘在脑后了。
头脑发昏的猛兽,拼不过精明的猎人。
他,江寒卿,就在“大小姐”近乎绝望的时候,神一样地出现了。
在“大小姐”眼中,他确如神兵天降。
“大小姐”记得他冷峻低沉却令人胆寒的喝令:“滚开!放开她!”
“大小姐”记得他一身书生打扮却有反手夺刀、借力毙敌的身手。
也记得他不多时便令那些喽啰或死或伤,而所谓的“大当家的”,已被他钳在臂弯,脖下横刀,令他动也不敢一动。
一声声、一幕幕,她记得很是清楚,毕竟是“将门虎女”,她倒并未吓破了胆,他在她羞愤而绝望的时候,“横空出世”般拯救了她,因此,她牢记于心。
那润洁晶莹的雪肤上,方才恼怒而不可遏的通红,渐渐化作一层浅浅的红晕。
“大小姐。这贼人,出言辱人,欺人太甚,在下请姑娘示下。今天我要取了他的性命。”
“大小姐”已经回过神来,目露感激之色,不多想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却没有立即动手。
“你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你欠我一笔血债。”
“什么?我欠你?我、我欠你什么我?我根本没见过你!”
他紧紧制住他无谓的挣扎,依旧那般冷峻。
“天德寺。”
他感到手中这位杀人无数的强盗,颤抖了一下。
“圆空方丈,便死于你手下罢。”
“他、那老秃驴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似乎还不死心。
“他授我武功……是我师父……这些,你不必知道了……”
他的刀,已随他一语道出,轻轻划下。
血花绽放。“大当家”疯狂地做着最后的吼叫。
“黑风恶贼,荼毒百姓,欺男霸女,十恶不赦。”
白光一道赫然飞过,刀刃以令人不察的神速略过他的脖颈。
喷涌的血光,是他人生的最好注脚。
“大当家”渐渐瘫软下去,带着恬不知耻的不甘与鄙陋。他不屑于让这样肮脏的贼人再与他的肌肤接触一次。放开手,任他的躯体放肆地瘫在地上。
那些不足称道的喽啰们,活着的,逃走了。
他也没有再追穷寇。
“大小姐”抱拳,单膝跪在地上,感激敬佩的神色夹杂。身边的丫鬟也随她跪下。
“义士救命之恩,我段霭云没齿难忘,终生铭记!”
他连忙扶起她,口中道些宽慰解劝之语,浅淡的笑容浮现。
“大小姐”定要重重谢他,一定要他随自己返回家中,设宴款待。他做了些无谓的推辞,也就应允了。
这是他的计策,也不是他的计策。毕竟这“大当家”的介入帮了他最大的忙,只是没有人知道“大当家”就这样偶然地用性命帮助了他。
他向“大小姐”解释,与自己同行的还有一人,于是她热情地邀请他们随她一起回去。
颜道之,袅袅娜娜地走下楼去,含着不辨悲喜的表情,福了福身,在这样的“大小姐”面前,略略怯懦。
“大小姐”却不会去注意这些,在她眼中这些全都是细枝末节无需关注,她面露喜色,欢快地向江寒卿介绍着自己。
“本姑娘便是‘铁面金刀’段庭庄的长女,名唤‘霭云’,今日仰仗公子搭救,霭云感激不尽!请各位随霭云回家,家严家慈必定款待诸位……也请几位为我做个见证。”
他们搭着受伤的侍从,而一名小厮早已断气,只得尚且留在店中,等从段府中调来人手再行安葬。他们一步步向外走,却忘记了一件事。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店小二,此时颤颤巍巍地站在他们身后。
颜道之看到这一片狼藉的样子,心下一动,不经意的一回头,看到了此时的店小二。
“等等!我们忘了他了!”
江寒卿一副积极的样子,对段霭云说:“大小姐,可否给店小二贴补些银两,这桌椅板凳都坏掉了,茶壶杯碗碎了一地……”
不消多说,段霭云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抛给了面色惊恐的店小二。
“谢谢大小姐!谢谢大侠!谢谢大英雄们!”
店小二似乎感激得语无伦次。
数日后。
客房面朝东方,这个时辰总显得阴暗许多,虽然是大户人家,客房的装饰也很简陋,或者说,客人亦分三六九等。
颜道之坐在桌前,郁郁寡欢。
她一遍遍回想着心上人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回想着段霭云话里话外的讽意,以及那段母周夫人那飞扬的眉梢、尖刻的语调。她有些怀疑,也略略胆寒。
“曼殊,你在么?”
依旧是那般冷意柔情的声音,她本不想开门的,但他不住敲门,尤其是心,舍不下。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生我的气啊?”
他一进门,就淘气地刮着她的鼻头,给她制造些轻松的氛围,他素知颜道之性子沉静,容易沉心,于是更加装作一番活泼的傻样子。
江寒卿左哄右劝,颜道之还是那老样子,眼见得不奏效,他也倦了,一屁股坐在榻上,垂头丧气。颜道之终于缓缓张口:“你……你要走了么?”
话甫一出口,她不争气的眼泪就滚滚流下,就像开了闸门一般,止不住,她也不愿止。
他站起身子,在窗前深沉怅望,良久:“你是明白我的……而且段霭云已经写了封举荐信,不日我就要赶去军营、投身她父亲帐下去了。你也知道,现在两国交战,战事紧急……”
她只是那般楚楚可怜地抽泣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解释。
他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握着她细嫩的双手,心疼不已,良久无言。
他胸膛的热度,难以温暖她哭得微微颤抖的娇躯,她似乎就这样纤弱不堪地立在他的手心里。他心底,也许也为她隐隐担忧。
“我知道,你怕段霭云的手段,怕她对你苛刻。”
她不言。
“还有那个周夫人……”
他感到她的眼泪骤然而增,他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
“你……你能带我走么?非亲非故的,留在这里,我……我……”
她知道自己的这一问有多么徒劳。
“曼殊,给我一年时间,最多两年,我一定功名加身,回来接你,迎娶你过门,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他那么诚恳,郑重,眉尖随着语声的起伏而微微耸动,深邃的眸子仿佛光影绰绰,燃亮着她幽暗的心。
她允了。只好允了,否则又能如何呢。她留不住他,她也不能留他,早知有这样一天,虽然早已知晓,如今分别在即,她却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