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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44)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她也一度难以进食,吃什么吐什么,严重时喝水都得吐,脱水的时候只能去医院输液。

进食对她来说分外痛苦,她有时候踩在特定的时间段才能强迫自己吃些食物,也放着我当初送她的那几首歌,但从没有午饭。

我便想起以前上班前和下班后给她送饭的时间。我的直觉没有错,他说,住在单身公寓的时候,303几乎快撑不下去了,是我让她重新拾起希望继续走下去,才有了现在的知归,所以她觉得我很适合做知归的船长。

“她顾着知归,失眠熬夜,又不常进食,就越来越瘦骨嶙嶙了。”讲到这里,阿杜顿了顿,缓了好一会儿才启口道:“不用找了,你不必再找她,她去世了,在苏黎世去世的,走得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她把最后的时间都留给了自己,完全。”

看来阿杜已知道,我联系了私家侦探找人。

对于她去世的消息,我竟不太惊讶,大概是之前的种种迹象,让我不那么惊讶。

303因为身体极度紊乱,器官衰竭了,知道自己活不久,才去了苏黎世完成她的梦。苏黎世是她最想居住的地方。她说,在她眼中是最接近天堂一样的地方。

她也不想知归的家人们为她难过,她只想默默无闻的离去。她连死去也不想接受生离死别的场面,她明明存在于世间,死亡只是一种更替。

这短短的一生她都在寻找依赖,最后才发现自己才是自己的最终依赖,她开始不认为一个人死去是可怕的,孤独的,悲伤的,她已经拥有很多了,即使没有父母亲,即使没有自己出身的准确日期,即使一开始没有名字。

但她有福利院的老院长,福利院的兄弟姐妹,公寓里的我,知归的家人,和爱她的刘在峪。

阿杜能使她放心地走,他是唯一一个完全知道她秘密的人,能替她报答我,能继续乘风破浪的经营知归,能尽心尽力庇护这个地方,让大家继续生存与幸福,就让他们以为她去环游世界完成梦想好了。她想,也许她死后,她的灵魂就可以飘向每一个地方了。

303要他务必瞒着大家,要他全心全意去协助我经营知归,因为这里的一些人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家。她第一次不像话地去要求别人。

福利院的孩子们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得回归社会,除了无法自理的人会转去社会福利院终老。

那时候他们就没了稳定的居所,而那条不断生长荆棘的路上充满了迷茫与穷苦,还有其他无法预料的生活。

303竟然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外婆,那个外婆就是福利院的院长。这是我唯一吃惊她的地方。

那么303以前为什么留信说我像她的母亲,也像她的父亲……这的确是难以置信的。渐渐,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的我,与大半生都在孤军奋战的303感同身受。

求生和求死的矛盾情绪时刻厮磨着一个悲伤的女人,她在地平线徘徊着,像极了一缕孤魂。直到生命表象的即将终结,她才释然,毅然去勇敢的面对她一直以来最惧怕的无形的东西。

她坚持下去了,却还是没能看见自己老的时候。我为她惋惜。

阿杜递给我纸巾,像我那天守着他掉泪一样守着我。

我是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但对于303号的死亡并不算太难过,她走得的确圆满,她生前短暂悲淡的人生是最使我感到窒息的,或者说,我也有那么一份相同的窒息。

303仿佛是这个世上的另一个我。她终于解脱了,我祈祷她去了天国,而我们尽自己所能帮她延续花了半生心血的知归,也继续资助那家养育她的福利院。

她死得如愿,在某一夜晚,不分季节,烤着壁炉里温暖的火,躺在摇摇椅上,曾经悄悄来到这个世上,现在又悄悄地走。生母生父不告诉任何人她的到来,她也不告诉任何人她的离去。

我行善,不是因为行善会有回报,能上天堂;我不作恶,不是因为作恶会遭报应,会下地狱。它只是自我修行的一种抉择。

我在我那张照片的背面写下后,也将它贴在了酒柜壁上。

第32章 我老了

阿杜已不大在酒吧唱歌了,他时常在楼顶独自弹着吉他宣泄心情。我似乎替补了某个空缺,自从他不久前将心事毫无保留说出,我渐渐成为了楼顶的一员。

有时候他甚至会向我倾诉,说自己也还是个刚刚步入青年的人,却要承担重任,撑起这家日渐壮大的酒吧,很多时候也力不从心。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提前成为稳重的人。

有一次我继续在楼顶做他的听众,晃一发现有人在楼梯口偷窥,那是小半张一闪而过的白嫩的侧脸。其实我原本可以忽略,但我鬼使神差撵了过去,阿杜问我去哪里的时候,我还顺势撒了个谎说去方便。

那抹窈窕的身影慌慌张张地在前面跑,我很快追上了她,我也不认为她是个贼,只是报以友好的态度邀请她一起来楼顶。

我拦住了这个女孩子,原来是笛文,她涨红了脸垂着头一副感到犯错的模样,无措地拨弄手指,整个人绷着贴紧了墙壁仿佛在寻找安全感。我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跟过来,她却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怕她不明白我的意思,马上蹲在地上找石头写字,明明白白写出了我的意思。她拿起另一颗石头写,不,我不能打扰他。

单单是这一句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用写的方式告诉她。没有关系,阿杜需要听众。

可她还是不敢上去,也一边写话,一边用动作乞求我不要让阿杜知道她在偷看。即使不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也非常同意保护她小女生的自尊心了。

后来,我试着去了解笛文,了解她的种种窘迫和纠结的内心,以图来帮助她。我先是假装心情差来寻求她的慰藉,毕竟大家在营业的时间都挺忙碌,她更多时候因为身体上的不方便而比较清闲,如果没有聋哑客人,她只需要做做卫生,记记仓库的货与账。阿杜当初教会了她不少琐事。

我随手拿过纸笔和她交流,写下自己那些坎坷的情感经历与糟透了的情绪。她鼓励我之后,我问她有没有和我一样喜欢过男生,或者爱上男人。

她咬了咬笔头似乎在思虑要不要透露。最后,她没有写下来,只是微微点头。

当我写了刘在峪三个字加一个问号的时候,她显然很惊慌,夺过笔立即涂黑了他的名字。

等我们聊完天,这几张纸我会拿去烧掉,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别忘了我的事也在上面,你别担心。

好吧,你怎么知道我……

就是知道,可能我的感情经历丰富了,对于这种事就比较敏感。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助你,回报你的安慰,你的倾听。

我,我不知道。

那你说说你的心情?

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我不会去妄想什么,能看见在峪已经足够了,我希望他快乐,他幸福,他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你觉得除了什么都还没开始明白的孩子以外,真有人能无忧无虑吗?

我似乎问住了她,她迟钝摇了摇头,又写。我……就是希望他好。

你也可以真实的对他好,不用局限于想想而已,大胆一些,帮他减轻烦恼,也许陪伴是不错的选择。

我配不上他,我安静地看看他就够了,真的。她写完这一句后,非常认真看着我的眼睛。她开始张嘴说话,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气息;她侧耳倾听,将手心放在耳边,却什么也听不见。

我换了一张纸再次写道。我来告诉你,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出现自卑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我以前就是,但我还是鼓起勇敢去追逐,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我该怎么做?

看见她这句话,我缓缓欣慰了。我教她先不要急着表白心意,可以试着写话给他,促进交流。也可以写自己目前想争取的事,委婉一点,慢慢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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