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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43)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当其中一张照片一不留神儿轻飘飘旋转到地上,我赫然在它的反面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字,便蹲下去捡起来近看,背面的字被我尽收眼底。

在后来,我有想离开世界的那些念头,我会回忆起一位慈祥美丽的小姑娘。她告诉我说,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她从没有要求我要为谁而活,她从没像其他人一样辱骂我,她从没有一星半点的恶劣,所以,请允许我用慈祥来形容她。我也会回忆起我的老院长和我在路上看到过的那些皱巴巴的老人,他们有的粗鲁凶恶,有的朴素老实,有的优雅从容……我就会好奇我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模样呢,于是我突然很想等到我老的时候,懒洋洋坐在炉火旁,躺在摇摇椅上,盖上温暖的毯子 ,眯眼小憩以后,再打开窗户看一看外面的景色,认真瞧上一瞧。

我又翻了一翻其他相册的背面,果然还有她写下的话。

她在前面等你,中年的她爱你,老年的她也爱你。

看到这一句,我以为她是……再次定神看了看,我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在她的童年照上,她还写道。我来到这世上已然三十几年了,偶尔我以为自己被遗忘的时候,我的老院长告诉我,即使是一坨屎,也有它浇粪的价值。

…………

“林掌柜,你在看什么?”阿杜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慌不忙将相册的背面展示给他瞧,他竟也一副惊讶的神情,恍然将相片拿到手里来细看了。他凝声说以前背面没有字,这大概是老掌柜走之前熬夜交代事情的那些晚上写的。

他也一张一张全神贯注地看,直到停在写得潦草的字母那张上面。

它既不像英文,也不像拼音。见他看得那么专注,所以我问:“这是什么语言?”

“德语。”

“你看得懂吗?写了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是德语,有我的名字,我需要查查。”

阿杜顿时正襟危坐用电脑查了查。

303用德语写的是,刘在峪,在这最后可不可以请求你帮我完成最后一件事,好好孝敬我的恩人,以及爱知归里的每一个家人,替我延续下去,也为你自己。我爱你。

第31章 303二

刘在峪唱歌的确很好听。

因为他,我甚至去买了杜成义的专辑,他果然模仿得生动传神,无论是声线还是情感,我甚至快以为新加坡歌星来到现场开演唱会了。

毫不意外,他最爱的歌手就是杜成义了。

即使不模仿谁,他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唱其他的歌照样出色,还有自己创作的歌。

303当初才开酒吧便在街头找来阿杜当驻唱顶梁柱,该说她是眼光好呢,还是有运气呢,大抵两者皆有。阿杜十几岁出来当流浪歌手,做街头艺术家,那会儿303也才起步,不经意做了个伯乐挖掘人才,又后来见阿杜能吸引一些顾客,惜才惜资源的她当机立断留住了他。当时知归很缺人手,她又煞费苦心栽培他做助手,他渐渐就成为了她的得力心腹。

他们的渊源是知己,是俞伯牙与钟子期,是管仲与鲍叔牙。听阿杜讲了他们以前那么多琐碎的事,差不多是这样了。

他们的爱情也没有形。比如我好奇303为什么舍得独身离开而远走。一涉及到此类的问题,他的嘴巴像上了冰凉的拉链一样,总是避而不谈。

不过我在这里谈其他的也足够喋喋不休了。我在知归的那些日子,渐渐过上逍遥又懒散的日子,除了阿杜施加给我的压力,知归太使我放松了。我居然变成了一个侃侃而谈的人,四处找人聊天,有时候也向大家发一发牢骚,讲阿杜严师是怎么逼迫我成为船长的,我又怎么把阿杜气得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大约就是好师如何苦苦打磨糙石的典故,源于我们的典故。

在六七点预备开门的时间,我总喜欢使大家集合,和他们一起谈谈,听听每个人的意见与心声,或者想出一些不中用的点子说笑。例如我提议竞选心腹大副、二副、三副为我所用,船员水手们跃跃欲试。阿杜黑着脸来抓我去正儿八经学习管理的时候,他们又一哄而散了。

我大多讪讪而笑,倒有一天我笑不出来了。

那是个星期日的傍晚,酒吧里的人寥寥无几,我撞见阿杜躲在杂物间里哭,就忘了自己要拿什么东西。

他蹲在箱子里侧一些背对着门,手机和钥匙零散掉在运动鞋边,那被灯光映在地上的昏淡的影子也在微微发抖。我轻手轻脚绕过去一看,他握拳拼命咬著自己指上的骨节,满面水泽滂沱,却没发出什么呜咽声。他连鼻涕都懒得吸了,任由它往下流,合着他的口水流过他死攥着的拳头,一齐掉在地上,形成小小的一摊液状。

这一刻,我不声不响地退到了门外守着。我只想为他守住那份空间,那份安静哭的小自由。有人来的时候,统一被我找借口打发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阿杜缓过来了。

他打开门,迎面出来的时候,神情依旧沉浸在悲怆里,但在抬眼的几秒间即刻被收整好了,他在门里门外从狰狞滑稽的悲恸变为平时波澜不惊的恰好,令我嗟叹。

阿杜见我仍在这里,立时顿住了脚一动不动,他一双眼睛通红,长满血丝如浸了鲜血,与红眼病患者一模一样。他同我面面相觑,一时噤若寒蝉,一时欲言又止,我一直耐心等待他的倾诉,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越过我径直去了洗手间。

在后来的几天,他也没有什么异常,直到我再次触动了话题。

我以为知归的员工们可能知道303为什么信任我,即使不知,也能从他们嘴里再问到点什么,毕竟她曾向他们提起过我。

就在他们准备工作的安静阶段,我在厅里进行撒网攀谈。她为什么要把知归交给我?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也没帮过她什么大忙……

今天酒吧里出现一张陌生面孔,在员工的范围内。听说她最近生病了才没在这里。我想她嘴里会有新的信息,便在她旁边滔滔不绝地讲话。其他人捂嘴笑,低头笑,就是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来笑,都不知道他们在乐呵什么。

我再次复述我和303非亲非故的话,一个声音出现说:“怎么会,林掌柜,别老质疑这家酒吧为什么给你的原因了,我来告诉你,因为你曾经帮助她度过难关。”阿杜马上过来拉着我走开了。

经由他的介绍,我才了解一点刚才那位员工。我不知道默默做事的笛文是聋哑人,她还一直微笑着倾听我说话,即使她什么都听不到,也在努力感受我的情绪。

阿杜说,她平常就打打杂,力所能及地帮忙。

酒吧里有时候会来一群特别的顾客,也是一些残疾人,那时候笛文就会打手语打手势帮忙接待他们。而且他们来消费,会打一些折扣。他们也会照顾知归的生意,不,应该是介绍这样一个地方给同病相怜的人,时不时邀请一些曾经不敢出门的人来这里放松。他们之中有部分人当初也是被笛文介绍来的。

走到后门的深巷里,他示意我继续跟上,我们从附近楼房外面一个生锈的铁楼梯那处上去,就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楼顶了。上面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里,却种了一些残存着生机的花花草草,在这个凉风瑟瑟的季节它们逐渐走向了萎靡,零落。循环着过去,直到生命结束。

那是303闲暇时种下的花草,点缀了曾经空无一物的破败阳台。他们总爱上这里偷闲,带着吉他,带着小音响,带着酒与食物,算是个秘密基地了。他还以为他们真背着房子的主人偷偷霸占了楼顶,自己还有一种干坏事的小兴奋,没想到303早向房东租下了楼顶,依然和他搞得神神秘秘。阿杜失笑着告诉了我。

渐渐他的笑容沉寂了下去,开始向我叙述303。

他无意间看见她在服用的药物,才知道她患有抑郁症,而更细心去照顾她。她那时候不单单有精神上的痛苦,还有生理上的各种痛苦,出现可怕的幻听幻觉,日复一日折磨着她。她常常说,眼皮子很沉,黏糊糊,似醒非醒,好几次不闭上眼睛就感觉身体很慌,心脏大跳,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老是头晕到混沌。大抵是失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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