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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24)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那一瞬血液似乎没往身上各处输送氧气,我的身心死了一样。

看来,他用这种彬彬有礼的方式答应了分手。

这一次我没有吭声,没有乱想,没有闹,没有哭。我在有事可做的忙碌里愈发清醒。我拖走行李的时候,他与我僵持无果而深叹的那口气,也是那么不置可否。

我离开租房前,在楼下徘徊过,彷徨过,最后向自己承诺,我会对自己好的。就连离开,我也不想他今后有负担,即使他是第一个伤害我的人,而他更是第一个在命运上帮助我的人。

人总是在没到绝境时,不肯逼自己一把。哪有什么没他不行,只是在为自己的孤注一掷,毫无尊严的卑微,自欺欺人的希望,找借口罢了。

夏季夜晚的火车站雾稀稀似烟蒙蒙,人声不至鼎沸,也嘈杂不休。路上多是风尘仆仆与行色仓皇之人,我处于这匆匆忙忙中倒显得温吞另类,摩挲许久手掌里回乡的票,望向最想归去的那方,我却转身将票赠给需要的人,寻路去了。

我不能在依旧落魄时回乡,绝不能。不能一挫败就投入家人的怀抱里。

才离他的那些天,为了找寻住处,忙着生计,一时没有想到分手的痛苦。等暂时维持了住处,一得到喘息,每个夜晚,最温暖甜美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在撕扯我的灵魂。

我才开始感到窒息,便常常把我的脸沮丧埋在膝盖上,惟有这样我仿佛才能隔绝残忍的现实。

我开始悔,恨,思,念……什么样的复杂心情都能来洗刷我。

等我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分别第十几天,宋元明来找过我。我从没想过,我们的彻底平静是在分手以后。

在经过几次的排斥和躲避,某天我正在新的租房外面放空自己,他静静来到了我身边。我们坐下来,很久都没有这样心平气和了。

我记起有一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我梦见那年去宋元明家过年的时候,他母亲和他在床边的谈话。

醒后,我想起了庆怡。

他母亲提起过她中意的一个姑娘,因为有口音,我听成了别的字。

后来我记起来,是庆怡。

我又从宋元明嘴里得知,他们两家的父母都认识。是因为那层关系,家族里最平庸的他才进了那家企业发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应着他家里的话,不免要多照顾照顾庆怡。

我倒没有问宋元明,他有没有喜欢过我,而是问他有没有喜欢过庆怡。

他说,庆怡在某些时候很像我,比如迷路的时候,找到她,她就蜷缩成一团;哭的时候,也是那么无措;迷糊的时候,不经意犯错,又笨拙又非常愧疚的样子让人不帮她,就产生罪恶感……

再谈到我们两个的问题,他坦诚说,有时候就是喘不过气来,你的付出也是加诸到我身上的沙袋,面对你,我更愿意逃到庆怡那边去,她就像刚开始的你,但她不会让我愧疚。我又觉得不能跟你分手,不能抛弃你,那是个混蛋的做法。

但你这样更混蛋。他同意了我的看法。

他觉得,人应该多谈几场恋爱才知道想要的人。

我问,那你一开始跟我谈恋爱是为了积累经验?都不愿意把我介绍给你现在的同事。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他说,其实他觉得现在的朋友不真,他真正的朋友是以前那些朋友。当我有了怀疑,无论他做什么,都有被质疑的理由。他碎碎念解释了一些话。

你能不能听听我说话,总是我在做听众,你能不能也做一回。

好。

到嘴的口水话有很多,可是最后我还是简简单单的概括说,我爱你,也谢谢你……但是我现在不想继续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他颓丧搓了搓头发,别过头去不看我。他一定也是泪眼朦胧的样子,而低声哽咽说,我也是,我不想再让自己愧疚了,跟在你一起,我体会最多的,自己是个无耻的罪人。

嗯,其实庆怡像一个时间压缩机,被派来提前结束了我们这段有太多差异的感情。让我们不用继续硬撑着走下去,背负并且隐藏更多的负面,貌合神离一起度过更多的不快乐。在本质上,我们的问题更大。我的自卑只是我个人的情绪,我却总将它加诸在爱人身上成为罪恶的负担。

那天晚上我和宋元明真正的分手了,在精神上一起。

他来找我不久后,庆怡顺着他也来会了会我。

她那精致的打扮如同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来见我。有必要和她见这一面吗?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双方也有话卡在喉咙里要说,大抵一个为了耀武扬威,一个为了抵死抗拒。

庆怡漫不经心搅着奶茶,她希望我不要再见宋元明了,我们的身份颠倒了一样。她笃定地问,我能给宋元明事业上的帮助,还有长久的发展,你能吗?

如今,我毫不自卑地回答,我不能,你慢慢和他熬吧,今后另一个你也会让你尝到我的滋味,小四小五小六都还在后面,然而她们都是你。

她低头放下杯里的汤匙,竟告诉我,没关系,她争得过来,反正她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和弟弟争宠,就因为她不是儿子,她不动声色争惯了,就好像上瘾了一样。

当她抬起头,明媚地说,她无助时,从没人像宋元明那样真正呵护过她。我就知道,即使宋元明以后不纯粹,犯错误,她也会比过去的我更可怜。

沉默一会儿,好像没什么话说的时候,我告诉庆怡,其实我没有父母,编给她听的。那一瞬,我竟然在她眼里看见了愧疚,她马上将视线转移,不一会儿,又转正头说,我不会相信你,你这种人最会诛心,你什么都有的,你很幸福,没有他,你照样可以幸福,我没有他不行。

我哼笑了下。

我不知道她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她看着玻璃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说,你就跟路边的野草一样,能夹缝存生,我就不行了,温室里的花朵一旦移到恶劣的环境,生不如死都是轻的。

我和庆怡之间不单单只有厌恶和恨,可能对彼此至少有那么一点点怜惜,它提醒着虚伪这个词,于是我们从未显露。但我能以直觉感受到。

自己租房子的那段时间里,我糟蹋了之前的存款,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整个人犯了宋元明曾经所说的精神癌病,起来拿样东西也要累死的那种。

我在外头吃饭的时候,点菜时见菜有些贵,算了算这些日子以来不知不觉花了很多钱,又想起以前一碗饭加上一点酱油便能吃得很饱。我就对服务员说,一碗白米饭,再加点酱油。

请问要点什么菜?我这边推荐……

谢谢,不要菜。

没注意过服务员是什么样的神色,因为我压根没去管外界投来的目光,当情绪处在低落的阶段,好像和外界隔绝了开。

我坐在餐馆的玻璃窗边吃着一碗酱油饭,外面忽然路过一位熟人,还是宋元明家的堂嫂,我正想丢了碗筷去厕所躲避,可她不仅已看见了我,还微笑着同我隔窗打了一个招呼。

我没反应过来,她就走到门那边看不见了。我庆幸了下她那样的人没进来看我笑话,不久,我桌上突然上错了几道色香味俱佳的菜。

从外面进来有一会儿的老服务员说,刚刚路过的一个女士帮我添了菜还付了钱。我怔了许久,刨饭的时候,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滴进了碗里,被我就着饭菜一起塞入嘴里。

宋元明说过堂嫂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所以他堂哥和堂嫂更要宠爱小宝几分,心疼小宝心疼得没个度。按孟冬的话来说,能理解她,但不容忍放纵。

还有那次晚饭上,她问宋元明鱼和熊掌的事,那一点怨,随着这些菜吞入肚子里,逐渐消化了。

我时常为一些别人不注意的小事而记恨,而温暖,而又化了埋怨。只别人一对我好,之前打的棒子,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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