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雏雁(17)

作者: 李庸和 阅读记录

这时候有个长辈似乎是听见口角,才出来假装活动筋骨了。

孟冬依然说,我在国内学习爱好梦想,被老师说不务正业的时候,你怎么没记着,我一啪痰糊住你眼睛了!

孟冬有时候当着长辈的面,语出惊人。她仿佛是一件艺术品,能雅俗共赏。这是宋老太太上回赞美她的话。

堂嫂气得咬牙切齿,也泼辣骂了一句粗话。那出来活动的长辈大动作摆起姿势,一边退步打拳,一边中气十足地说,咳!这一招是海阔天空!

我将孟冬拉走了说,你怎么敢当着长辈这样。

她哼说,我又不跟长辈过日子,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外人,被冒犯了别指望忍一忍就过了,你厉害点,他们作贱你之前也得三思。

我真是渴望她有我没有的底气。

离开宋家前,小叔私下找过我,劝我记得回去看看姥姥,别在外头憨傻傻地闷头干,老人仅剩的光阴最不可磨,和家人相聚重要,身外之物不必看得太重。

他说我的时候,自己却渐渐红了耳根子,也不时抿嘴舔唇,似乎底气不足。他还晓得背着手望天叹息,自己都没能做到的事,又怎能叫晚辈信服。

这叫躲在屋侧的孟冬嘎嘎地笑,他挂不住脸问她笑什么。她直言笑他模样憨蠢。然后,两个快步入中老年阶段的痴男痴女你追我打,在廊里和屋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叫人的心脏蓦地漏一拍,是一种鹿角顶破喉咙的窒息感。宋元明说。

我不由捂住自己的脖子,了悟笑了。

宋元明想过要把地皮带回公寓里养,但又怕它的毛掉得到处都是,使室内不好打扫,所以走前到底没将这可爱一并带走。但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扫得麻烦,我们两个,虽然都有参与家务,主要常常是我更主动也更有时间做家务。

第12章 校青春

他对你真好,还带你回家。我茶楼的同事李琳达说。

我无意识点着柜台上的收账电脑,一面不停地刷新,一面说,好过的吧。

…………他毕业前后两年里是我们感情颇深的时候。而我在经历过门不当户不对的见面后,深藏的自卑开始从泥沙底下浮出水面,尽管那些泥沙拥有凝紧力能暂时压抑住它,但仍旧透过被时间冲刷过后的间隙慢慢渗上去,见了光后被定死,经由太阳暴晒消毒化为一种波光粼粼的坦然。

我老实巴交的挣钱,也老实巴交的用钱。我个人的消费需求总能被压制到最低,我不像有些女孩子能放开手脚花掉工资还无所察觉,就这份工资来说,我还要年幼一些的时候是没敢想的。我最初眼里的丰厚,在他人眼里是非常微薄的,在几年后的我眼里同样微薄。之后的我,也渐渐模糊我原先是用怎样的意志力去压抑,去苛待自己了。

我不买昂贵的化妆品,我可以采摘免费的鲜花,捣鼓简易些的胭脂;我不频繁购买衣服,有的穿搭,体面些即好。不必要的一切,可以省下来的,我尽量为之。但在宋元明身上,是我唯一能释放的时候,这时我的超额支出是安心的。因为当时那种拥有巫力的爱情,能替我覆盖掉那像小蚂蚁爬来爬去一样的焦虑。大脑里发出的信号是,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而他也同样,我喝到糖精多的奶茶会逐渐心慌没力,继而全身发抖,出现像低血糖发作的反应,于是他就会绕远路去给我买良心店的奶茶。他知道我馋嘴却舍不得买价格偏高的吃食,就三天两头打包些回来说犒劳自己学业辛苦。

他知道我愿意听课,有时候会带着我去上课,甚至会悄悄帮我录课。他也买了个小黑板挂在墙上,并带来几本书,先做中学老师给我讲课,为了显得同学多一点,他摆了不少布偶在凳子上,以及小小的手办都被摆出来了。它们每一个都有名字,这些名字都是从昔年他讨厌的同学那处借来用的,然后上课的时候他就可以公报私仇了。点名次数最多的是小莫,如果他让小莫答不上来,就会揪起它一绺头发扯来扯去,凶神恶煞责备它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他还会变个腔调做小莫说,我会的话就不会来上学了。接着小莫布偶会被打得更惨。一面打着,他嘴里不住地说,天道好轮回。

我听其他布偶同学说,我的同桌宋元明小学时候数学不好,也这样被老师对待,上了中学以后宋元明的数学才渐渐上升。而那样对待他的老师,姓莫。

宋元明为了弥补我和他的青春校园时光,特意安排了宋元明布偶做我的同桌。我是班上所有委员,这又是为了弥补我从前竞选班长被淘汰的失落,我特意介绍过我的从前,至于其他布偶,宋元明有声有色模仿过被它们代表的真人。

当学习到了白热化阶段,他讳莫如深地拖来一麻袋书和一大袋卷子,据说那是他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扔的……

我和宋元明的校园时光持续发展了一下,听说他的初恋是在中学时候,我遗憾没能参与他的过去,很想体验校园恋爱,实际上也暗暗妒忌着。因此他找旧同学借来两套黑白相间的运动校服,在某个星期天带我去他以前的学校体验了一回。我们翻墙的时候,他从犄角旮旯的杂草堆里找来了一把有些腐旧的梯子,他惊呼竟然还在这里。我于是知道这把梯子不简单,过去他初恋翻墙不算利索,所以他亲自据木头做了那小梯子给她一个方便。

我闷声不响夺了梯子独自上爬,踩到一半它咔嚓折了,我一脚踩空往后仰倒,幸而宋元明眼疾手快接住了我,但我比他初恋要重一些,他没抱稳,我们双双小摔。我自己认为我比他初恋重。

他见我脸色不对,忙说他刚刚踩到石头崴了脚,再来一回他百分百接得住,又说我一点儿也不重,是他最轻的一个女朋友。这一听我脸色更不好了,我问他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他数了很久没给数清,我干脆向那把差点摔死我的梯子发作。

我说,它好像很认主人。

宋元明当时举起梯子就毫不手软砸了个稀巴烂,一脸厉色,嘴里边重复地骂,我叫你帮助学生逃学!我叫你帮助学生逃学!

我一愣,真心地说,别破坏回忆啊。我只是想他帮我骂一骂,没想到他会砸。

我话刚说完,不远处一个穿同样校服的男生向我们跑过来,并指向宋元明,带着口音激动破口大骂,你他妈哪个班的孙崽!敢砸你爷爷的忒子!我干里凉!

我又是一愣,宋元明这时扔了手里的梯子残渣牵上我就跑。我说,你跑什么,这不是你做的忒子吗?

宋元明笑得不能自已说,是他做的忒子没错,估计给那犊子占了当逃学用的,砸了好。至于为什么要跑,他认为逃跑更能气着那不学无术的犊子,找不着人发泄,堵在胸口想发发不了才是最气人的。

不过后面那犊子真能追,硬生生追了我们五六条街,像动物界里记仇的平头哥死咬不放。一边追还一边用他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辱骂我们,并叫我们赔他的忒子!

我们异口同声模仿他口音说,赔不起你的忒子!要忒子没有,要命一条!

我乡里人说话都没这么土。我和宋元明在前面笑得险些跑不动,幸亏我们体能都算不错,才甩掉了他。那犊子最后还放狠话说,他是体训队的,有种我们再也别去操场上,他记住我们的脸了,要举报我们谈恋爱。宋元明还他一击说,举报他藏忒子逃学。

为了躲避“平头哥”,防止他蹲点逮人,我们去了宋元明当年另一个充满回忆又热闹的小吃店,墙上有密密麻麻的情侣名字,我刻意寻了半天,总算寻到了宋元明,令人惊讶的是,他初恋名字的开头字母与我名字的一样!

他露出和煦的微笑看着我。起先不知道他初恋名字的字母时候,我还能接受知道他的恋爱过往,现在心里是正儿八经堵得难受了,要比那平头哥刚刚没追到人堵得多几倍。

上一篇:雪崩 下一篇:一想到你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