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别来无恙(36)
许是觉得这样说太过决绝,过了一会儿,柳千树又抬起脸来,手杵着下巴,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都是酒味。”
“明明你都是酒味。”
“行吧,那不去了。”
顾屿杭茫然,起身的动作一滞:“怎么又不去了?”
“不知道啊,我瞎说的呗。”柳千树无辜地挠挠脸颊,见他有点冒火的征兆,于是咧开嘴,“那走吧,去哪儿嘞?”
“随便逛逛。”
“坐车走路?”
“坐车。”
也对,牵着盲人一样的自己走路,岂不是费力又费神?
柳千树为自己提出这个愚拙的问题感到一瞬间的羞惭。
* *
大年三十,街道上行人不多。
店铺都休息了,整条商业街望过去无比冷清。
柳千树坐在车内,吹着这个冬天无比温柔的风,眼目所及,除了几盏明亮的路灯和黑黢黢的一片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这条街的尽头是一家糖果店,和其他店铺不同,这家店今夜还在营业。淡橘色的灯光将屋子内的装潢照得温柔祥和,一张小茶几前坐着一对母子。
顾屿杭留心多看了两眼,随后将车停在门前。
柳千树转头问道:“怎么了?”
“要进去买点东西吗?”
“买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和以往一样,快步绕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伸出手去。
然而,柳千树今天存心找茬。她借着糖果店里的灯光,欠揍地推开他要搀扶的手,有些得意地走下来。
顾屿杭“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皱着眉头跟在她身后:“翅膀硬了?”
“是呀。”
“能飞了?”
“是呀。”
“等等自己回去。”
柳千树驻足,转过身去戚戚然地望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敢!”
“是,我不敢。”
顾屿杭双手插兜,带着散不尽的冷气越到她的前头。
见有客人光临,糖果店的老板娘立刻从电视机前起身,迎了上来。
顾屿杭摆手示意她不忙,转身去看后面的人,发现她正站在风中一脸痴呆。
“怎么了?”
“嗯?”柳千树回过神——她只是在看门口写着“全场半价”的牌子罢了。
她几步走进店里,朝老板娘微微笑了笑,双手插兜站到顾屿杭身边:“你吃什么?”
“你吃什么?”
“我都可以。”
“今天所有糖果都是半价。”看到两人踌躇,老板娘和声细语道。
“好的。”
这时候,坐在电视前面的小男孩走了过来,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双手在身前比划着。
柳千树微微一怔,和顾屿杭相视一眼。
“不好意思啊,他告诉我说小品要开始了。”做母亲的说。
柳千树急忙摇了摇头:“没事呀,您过去看电视吧,我们选好了叫你。”
“好,那你们请便。”
“嗯。”
老板娘带着儿子回到电视机前,几分钟后,从里屋走出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儿子抱在身边。
男孩又跟爸爸比了一阵手势,父母温柔而慈爱地看着他,随后,一家三口都笑了。
听到笑声后,柳千树回过头去,却又很快将视线挪开。
顾屿杭垂眸看她,提起满满一袋糖果,问:“还要什么?”
“嗯?——哦,不要了,就这样吧。”
他们招呼老板算钱。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走过来,一手摸着胖胖的下巴,另一手在电子秤和计算机上按着:“总共是70块钱。”
柳千树刚拿出钱包,顾屿杭已经将钱递了上去。
老板接过钱,找了零,笑着说道:“除夕快乐啊!”
“你们一家人也是,除夕快乐。”柳千树说。
顾屿杭把钱包放进上衣口袋,点了点头:“除夕快乐。”
两个人拎了袋子往外走,电视机里忽然传来一段钢琴的旋律。
柳千树停下脚步,看到屏幕上的邓紫棋,于是说:“你看。”
“看什么?”顾屿杭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
“看见了,然后呢?”
柳千树叹了口气:“没事,走吧。”
顾屿杭迷茫地眯起眼睛,心下当真发出一声无解的:“啊?”
他跟了上去,坐进车里,看着她系安全带,问道:“怎么了?”
“嗯?”
“你说电视那个人。”
“你不认识她吗?”
“忘记了。”
“邓紫棋啊。”
“哦——然后……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柳千树挠着眼角,“我就是想感慨,年纪轻轻就上春晚,好厉害啊。”
顾屿杭眸色一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柳千树觑了他一眼,憋住笑:“我们吃糖吧。”
“好。”
顾屿杭把车内的灯打开,光线惨白惨白的,很不好看。
柳千树剥开一颗糖,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看到那个男孩比手语了?”
“你不也看到了。”
“我说在进门之前,你看到他比手语才进门的?”
“嗯。”
“你觉得他们家境不好,想帮助他们?”
“一律半价,春节期间这类东西卖这么便宜不奇怪吗?不像那谁……”
“不像那谁?”柳千树看到他欲言又止,早将自己说过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顾屿杭垂下头,凝视她的双眸,突然怪腔怪调,有样学样道:“‘除夕夜,商品价格一律翻倍’。”
柳千树一愣,一颗扎花巧克力扔到他的胸前:“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个记仇精啊!”
☆、Chapter 28
顾屿杭吃完两颗糖,摸着牙齿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柳千树问,没等他回答,擅自下结论,“蛀牙了?”
“没。”
“你知道吗?”她突然温柔地说。
顾屿杭转过脸去看她。
“这个灯照得你格外苍白,跟吸血鬼一样!”柳千树说着,煞有介事地往一边躲,“我还挺迷信的其实。”
“吸血鬼和迷信有什么关系?”顾屿杭眯起眼睛,宛若在看痴人说梦。
柳千树眨巴两下眼:“没关系吗?西方迷信就不叫迷信吗?”
“你以为有鬼的都叫迷信?”
“那倒不是……”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背。
顾屿杭看了眼头顶上的灯,意外地有些在意:“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
“什么什么颜色?”
“灯。”
“橙色吧,就跟人家糖果店那颜色差不多。”
他特意将脑袋探出去看一眼,问:“还有呢?”
“还有……”柳千树沉思,眉梢忽的一挑,激动地,“基佬紫!”
顾屿杭幽幽地沉下一口气,闭上眼睛决定不接话。
须臾,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将一张纸塞到他的手中,有声音轻轻地说:“给你的,我们一人一半。”
他睁开眼睛,只见掌心里躺着一张50元钱的人民币。
他抬头:“这也叫一人一半?”
“我没有35块零钱啊。”
“不用。”
“为什么不用?”柳千树抗拒地说。
“那你拿出一张35的纸币给我。”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那不用了。”
“我不喜欢白收别人钱的。”她把手背在身后,整个人都贴到了车门上,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顾屿杭看到她垂下脑袋,有些惶然:“干嘛这副样子?”
柳千树摇了摇头,坐正身子,将手放到膝上,说:“之前我和我妈租房子,是罗锦借钱给我,后来我还她,她也想方设法地不要。我知道她知道我没钱,但我不想白白拿她的钱。你也是。”
“我可不知道你没钱。”顾屿杭下意识地,故意以推诿的语调说,“也没有想方设法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