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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别来无恙(102)

作者: 莫翰奇 阅读记录

沈彧骁一饮而尽,擦擦嘴角接着说:“我锁上厂子的门离开了,因为老板信任我,把钥匙给了我。我往东边走,那里是大路,如果运气好,拦辆车我可以直达车站。可就在我走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我突然踢到一团东西。那天下着大雨,周围很暗,没有灯。我也是吓坏了,还好身上带着手电。我打开手电筒一看,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躺在地上,大雨就那样冲刷着他。”

“他怎么了?”

“他被人丢在那里,后来他告诉我,是被人贩子卖去当童工,人家虐待他,他逃了出来。他瘦得皮包骨,我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就跟抱着一团没有重量的树叶一样。他奄奄一息,我当时很为难:我想送他去医院,可我没有钱。可这孩子突然间没了呼吸。我当然害怕了。我想到你告诉我……我们也有一个孩子,内心不自觉地,有了做父亲的冲动。我抱着他跑到大路上,期望着能够拦下一辆车。但是大雨天,没有车辆来往。好不容易有一辆车过来,我招手,他停了下来。”

沈彧骁歇口气,又喝了杯茶,抬眼望着宴景然。

“车的主人答应送我们到医院,我们就去了。那孩子在医院接受治疗,医药费很贵,我没钱,车的主人也慷慨地帮我们付了钱。孩子出院的时候,他看出来我很穷,又急着赚钱,就告诉我,他要给我一份工作。工资很高,就是累了点。我说我不怕累,他很高兴,我们就达成了简单的雇佣协议,我替他开车,他给我工钱。”

“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逐渐长大,那孩子长大的同时,我们发现了这群人的勾当。”

宴景然全身痉挛似的抖动一下,沈彧骁急忙坐近她,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讲。”

“身体不舒服?”

“那个人,就是让你进毒窝的人?”

“嗯。”

“那你为什么不逃走?”

“逃不了。他们拿那孩子威胁我。”

“那孩子呢,他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还跟着你?”

“景然,景然……”沈彧骁握住她的手臂,沉痛地呼唤两声,“那孩子无处可去,他只好跟着我。我以为我靠着正当的活养活他,可谁知道我每天都把那么大一堆毒品运出去,祸害别人!”

宴景然皱紧眉头,看着他自责的模样,内心充满了痛苦。她忘却了过去所受的苦,忘却二十年来如何一边想念他一边咒骂他。

她只看见了他的苦楚,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

沈彧骁张开嘴巴,深深地呼吸着,宴景然又倒了杯茶递给他,双眸含着同情和疼痛的泪花,说道:“润润喉吧。”

他接过茶杯再次喝净,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眼睛闭起又睁开,缓慢地说:“不过,那孩子七岁那年,我让他逃走。可他害怕,逃出去没多远,又跑回来,被他们抓住了。从那以后,我就在被他们殴打和为他们卖命害人……”

“不,别这么说。”宴景然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摇着头,“不怪你,你是没办法。”

沈彧骁的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笑了笑,硕大的泪珠却顺着沧桑的脸庞滑落:“千树说你,变了。可我看来,你还跟以前一样。”

“我是变了,我……”宴景然擦掉眼泪,却蓦地哽咽到说不出话。

沈彧骁握紧她的手,紧接着说:“知道他们在贩毒以后,我曾经走了几条危险的路段,被他们抓回来。他们不再让我送货,而把我关起来。可我想出去自首,我求他们,跟他们说我悔改了。他们不信,为了试试我的忠诚度,他们要我揍那孩子。”

“你揍了?”

“没有。那孩子害怕极了,他们已经把变成正式的一员。那孩子……那个时候,就已经为他们干活了。”

“后来你怎么办?”

“后来他们损失了一些人,我就被放出来。他们仍旧拿那孩子威胁我,让我不敢做非分之想。我确实不敢,孩子可怜,我怕他受伤。可是那一次出去送货,我就被警察抓了。我们当中有警察的卧底,篓子……被捅破了。”

说到这儿,沈彧骁闭上了眼睛。正午的阳光照射着蓝色的窗帘,整间客厅仿佛沉浸在冰蓝色的滤镜之下。宴景然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将帘子拉开,一阳台的红花绿叶映入眼帘,沈彧骁鼻尖一酸,忽然地笑了。

“我判了三年有期徒刑,但是提前释放了。”

宴景然转过身。

“对不起景然,没想到再次见面,呈现在你面前的是这样的一个我。”

“怎样一个你?”她慢慢地走回来,疲惫地坐下,双手搭在膝头,神情却格外安详与宁静,“一个被为父心肠困扰的你吗?”

“没有人会这样想,大家只觉得我是个毒贩子,吃过牢饭。”

“可我这样想,我了解你,”宴景然咬着牙,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的又明又亮,“即便那时候你不知道你即将做父亲,你也会救那个孩子,也会因为……留在那个地方不敢反抗。这才是你,二十年前的你。可能现在也是一样的。”

“你了解我。”沈彧骁点头。

“嗯。”

“出狱后,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去西北部,新疆,西藏,内蒙,没人认识我。一路上靠着好心人的救济,偶尔也作为好心人帮助别人,偶尔也被人骗过。”

“你肯定要被骗的,”宴景然摇摇头,“你太老实。”

沈彧骁笑了下,眼角皱纹深刻:“老实好,活得老实才能给知足。”

“那你知足吗?”

“只有一件事情不知足。”

宴景然沉默地看着他,慢慢地别开视线。

“我结过一次婚,离了。”

“我知道,千树告诉我了。”

“这个千树!”

“我明白,你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这些千树也告诉我了。”

“不提了吧,我呢,好几年没想那些事情了。”

“今后什么打算?”

“等着千树给我养老。”

沈彧骁笑了笑:“千树跟你一样。”

“哪儿一样?”

“模样,情感,性格。”

“她不会希望成为我这样的人。”

“她很爱你。”

宴景然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她不说,但我知道。”

“她说,她看到照片,你以前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哼,她倒知道。她以前就觉得我是疯子——不过,怪不得她,我以前是疯了,被自己逼疯了。”

“景然……”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宴景然转过脸,眉宇之间带着一丝释怀,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沈彧骁摇头:“就这样,经营着那家餐馆,没什么特别的打算。”

“我在楼下超市上班,千树高兴我出去走走。”宴景然突然说道。

“她怕你在家里闷得慌。”

“嗯。”

“谨川我见过……”

“我跟前夫的孩子。”

“很可爱,跟千树关系亲。”

“他们姐弟亲,省去我许多事。”

“但归根结底,你才是妈妈。”

宴景然静默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辈子再也不叫我妈妈,我都不会觉得稀奇。但谨川心地善良,对他妈也是。”

“这是孝顺的孩子。”

“我们真的奇怪。”她突然笑起来。

沈彧骁点头:“是,但能说得上话,已经很好了。”

“没想到。”

“没想到。”

“以后你……会常来看千树吗?”宴景然问。

“会。”

“嗯。”

“千树找了个不错的男朋友。”

“错不错还不知道呢!”

“听说你对他有偏见。”

“又是听柳千树说的?”

“嗯。”

宴景然无语地撇撇嘴:“她这是要说到人尽皆知!以前有偏见,现在没了。”

“那就好,让年轻人自己去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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