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夜半别来无恙(101)

作者: 莫翰奇 阅读记录

“你才是最不可理喻的那个!”柳千树咬着牙,声音压得很低,一步步地往前逼近,“你怎么就断言他要跟你破镜重圆?他的家乡在这儿,他怎么不能出现在这里?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怎么不能去找他?他的餐馆好吃,我怎么不能带谨川去?今天不是我把你带过去的,是谨川为了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才跟他见面!怪谁?乖缘分呐!乖命运呐!你这辈子指不定就要好好听听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才能安心,才能把你床底下那一堆东西放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千树说出这番话,宴景然气得浑身颤抖,眼里噙着泪,指甲紧紧地抠着被单。

柳千树大胆地与她对视,握紧了拳头,心跳速率却在一路狂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太阳穴突突地跳,终于镇定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跟他好好聊聊,就像朋友一样聊一聊,没什么大不了。谁还没个二十年不见的朋友。我不是要擅作主张,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妈妈,我也不想你这辈子都在责备、仇恨和思念这样复杂的情绪中度过。你好好想想吧。”

宴景然用力地闭上眼睛,下巴微微抬起,像在接受从天而来的光照。半晌,她慢慢地颓下肩膀,松开抠死被单的手指,虚弱地说道:“我们出院吧,出院再说。”

☆、Chapter 76

一壶茶,一缕阳光,古铜色的茶几上,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红木泛着娴静的光泽。柳千树关上客厅的门,跟顾屿杭一起,带着柳谨川下了楼。

宴景然从沙发上立起,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将窗帘拉上。阳光止步于帘子外面,她忽然间地愣在原地:回到他面前也不是,到处转悠也不是。她手足无措。

沈彧骁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握拳搭在膝头,目光沉静而安宁地聚焦在她的身上。屋子一时间静到了极点。

好久好久,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打破沉默。宴景然转过身,发夹夹起额前的一绺头发,沈彧骁突然问道:“你愿意坐下吧?”

“嗯。”

她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沈彧骁见她神色疲倦,于是倒了杯水放到她的跟前,说道:“润润喉咙,今天比较热。”

“分明是热死人了。”宴景然睨了眼窗帘外炙热的光线。

“是,但还有比这更热的地方,一丝风都没有,今天好歹有微风。”

“你去过?”

沈彧骁垂着眼眸,茶杯的盖子轻轻地滑过湿润的茶叶,一缕清新到醉人的茶香漫溢出来。

“去过几个地方,怕热。”

宴景然静默地看着他斟茶,分明这是她的家,可他却比她更熟稔。

倒好像她是客,他才是主人。

茶水突然地满出来,壶嘴来不及收住。沈彧骁急忙说了声“抱歉”,宴景然拿过抹布,有条不紊地擦拭桌面,低声说道:“我来吧。”

到底还是紧张了。他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来回移动。有那么一刹那,她俯身到他的面前,他低头凝视着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十多年不见,该聊些什么?

“这些年过得好吗?”

不,没心没肺的人才会重提往事。

明知道她过得不好,她的一点一滴他都了解,可如今跟她共处一室,二十多年不见的人如今突然重逢,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机会,有了倾心吐意的机会,有了解释当年为什么人间蒸发的机会。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宴景然疲惫地叹了口气,好似动一动手脚整个人就会虚弱。她坐回到沙发上,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盒蜜饯和一盒糕点,说道:“配茶点吧。”

“你……”单调的一个音节,屋子里安静得听得见心跳声。

宴景然终是抬眼正视他,牙关咬得紧紧,好不容易松开:“怎么?”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但都不重要了。”

“如果当我从来没有出现,你现在会不会高兴得多?”沈彧骁低着头,百般不舍地问出这句话。

宴景然闭上眼睛,沉寂片刻后,点了点头。

空气压抑而凝重,像被冻结的冰天雪地,与空气中涌动的热浪格格不入。

沈彧骁扶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盯着茶几瞧了半天,最终慢悠悠地起身,身体某处发出“咔嚓”的关节声,他从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移出去,往前走了几步,驻足说道:“我走了。”

宴景然背对着他,喉头忽然地哽咽。看着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凹陷下去的沙发,饮了一半的茶水,开口朝向他的糕点盒……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常,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能够坐在这里泡茶吃点心,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仅仅在刚才的时刻,瞬息万变的一刹那,他坐在了那里,却因为她的呆滞和无措,不得不克制内心复杂的情绪,硬着头皮当起了主人。

可到底不是这个家的主人,到底是分离了二十年已然陌生的人。

沈彧骁弯腰换鞋,宴景然紧紧地闭上眼睛。

沈彧骁将手搭在门框上,宴景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蓦地立起。

她踉跄地走到玄关处,双手紧紧贴着裤缝,神色紧张,喉头发哽,眼眶逐渐地热了。沈彧骁回过身,历经了沧桑的皱纹深深地刻在眉间,他凝望,沉默,挣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她的跟前。

是该有个人打破这样的难堪的沉默了。

千树呢?宴景然突然想到。

哦,千树下楼去了。

这本该只是她跟他之间的事情,与千树无关。

“我们坐下谈谈吧。”沈彧骁脱掉鞋子,再次走进客厅。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扶着宴景然的手臂,往沙发走,“坐下吧。”

宴景然没有反抗,顺从地坐了下来。

茶水已凉,电磁炉又运作起来,沈彧骁烧了一壶水,安静地望着从壶嘴冒上来的蒸汽,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省外,今年年初才回来。”

“回来干嘛呢?”宴景然脱口而出。

沈彧骁一怔,关掉电磁炉:“回来看看,心底总觉着该回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遇上千树的?”

“两个多月前,在医院遇见,那时候,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手环,认出来我们……认出来是千树。”

宴景然斟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轻轻抿了抿:“千树做孩子的时候,我给她戴上那手环,没想多,只是不想扔掉,又不想看见。”

“不想看见?那对千树……”

“对,那时候我连千树都不想看见。”宴景然抬眸,毫不掩饰地说,“我爱她,可我不想看见她。”

“因为……我吗?”

“还能是因为谁呢?——你也不要跟我说抱歉,跟我说说,当初你为什么突然消失就够了。”

沈彧骁喝完一杯茶,宴景然又随之斟上。

他沉默地望着她,许久才开口道:“前两个月,电视上发出一则通缉令,你看到了吗?”

“没。”

“是通缉一个掉入毒窝的青年人,是我当年收养的。”

宴景然的呼吸蓦地屏滞一瞬,她扯起嘴角,皱着眉头不知该哭该笑:“毒窝?卖毒.品的吗?这是什么故事啊?”

“这不是故事,景然,”沈彧骁坚定地说,“这是事实。二十年前,我在城里打工,你的信也都寄往工厂,可是就在我最后一封信寄出去之后,工厂就倒闭了。有人说是老板卷了工人的工钱跑了,有人说……老板被附近出没的坏蛋袭击了——总之,我们当时都丢了工作。”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要回家的!我要回家!”沈彧骁激动地说,很快又抚平情绪,冷静下来,“我是厂里最后一个走的——其实,一天之内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从集市上买菜回来,发现大家都不见了。我就自己煮饭吃了点,于夜里十点钟离开。”

宴景然将茶推到他面前,低声地:“先喝些茶吧。”

上一篇:你似繁华风景 下一篇:二分之一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