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拒绝的口吻,甚至是命令,凌浅低头嚼着颜色嫩绿的青菜,味同嚼蜡。
凌储适有些不满哼了两声。
“知道了。”凌浅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一粒米一粒米往嘴里塞。
“储适,七不责里饮食不责居首。别再餐桌上教训孩子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让孩子看着你的脸色吃饭啊。”凌母心疼加了块肉在女儿碗里,“慢点吃,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谈。”
凌浅站在书房门前,犹豫了一下,终究敲了敲门。
“进来。”
书房里弥漫的不是纸墨书香,而是淡淡的茶香,凌储适是个茶迷,书房放的书不多,有些凌浅喜欢的典藏书总是被家里养的金毛犬咬得破破烂烂,她每次都恨的牙痒痒,却又在它那湿漉漉可怜又无辜的眼神中作罢。
只好将书搬到她房里去,书房空了不少,父亲就把他那些红茶、绿茶、白茶、黑茶挤满了书架,而茶具也是各式各样,每当凌浅走进来,都不自觉的放松身心,像是来到远山竹林,幽居品茗。
凌储适将品茗杯倒扣在闻香杯上,翻转使闻香杯的茶急速流到品茗杯中,伸手示意她坐下。
凌浅小心翼翼坐在父亲对面,看了眼浅黄的茶汤,伸手握住闻香杯轻轻嗅了嗅,唔,是江西庐山终日云雾不散地区所产的庐山云雾,有些赞赏的眼神看向父亲。
凌储适开怀一笑:“怎么?以为爸爸喝绿茶只知道明前西湖龙井。”
凌浅笑了笑,小抿一口,嗯,一直以来庐山云雾名字好听,味道也不错:“不是,只是诧异爸爸茶艺渐长。”
凌储适笑得开心,慈爱摸摸女儿的头,“读大学了!想想时间过得真快,那个拽着爸爸袖子瘪着嘴不肯去住校的模样仿佛发生在昨天。”
凌浅不着痕迹偏头,“我不会去的。”
执拗,又有着不容商量的态度。凌储适缩回手,同样的语气,如出一辙:“你必须去!”
“那楼下那个女人又是谁?那个不管受了多大委屈依旧笑脸相迎的女人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凌浅啪的一下把杯子甩回茶几,温热的水溅的到处都是,杯子不堪重负在桌面弹跳几下,圆滑的杯沿磕出了个缺口来。
一时间,凌储适拧紧的眉宇渐渐松弛,没有被凌浅的行为惹怒,反而多了几分妥协:“浅浅……她是你妈妈。”
没有明确指出那个“她”是谁,但父女两都心知肚明。
“浅浅……”
凌浅突然暴怒:“你说的哪个她?!是你半截身子要入土了还娶个美娇妻给你送葬的那个年轻女人,还是被认定为自然死亡的糟糠之妻?!”
“啪——”
凌储适被女儿的话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抬手就是一巴掌。
“凌浅,是不是这些年把你宠的忘了自己是谁了?!”
气氛凝固的像那三月即将融化的冰河封面,稍一用力,便是万丈深渊。
凌浅的脸上印着明显的手掌印,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也听不到有人骂一样,木讷的坐在沙发上,眼神虚晃的好像瞎了一样,“你在骗我,妈妈不是自然死亡,殡仪馆火葬必须有三个条件,街道的自然死亡证明;医院的自然死亡证明;公安机关的自然死亡证明。没有的,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是自然死亡!”
此时凌储适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连连叫了几声凌浅都没反应,他走过去,惊慌失措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凌浅,凌浅像突然被针扎一样大声尖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凌储适手足无措地抱着女儿,直直呼叫凌母。
“怎么了?”凌母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看到凌储适怀里的凌浅,以及她脸上的巴掌印,有些恼火看了眼紧紧抱着女儿的父亲,到了嘴边的苛责又回到肚子里。
凌浅已经被安顿好了,凌储适陷进沙发里,恼人的电话响了第三遍,凌储适才无力接起。
唐峰铺天盖地的怒意高分贝透过电话传进他耳里,“你竟然给她一耳光!连老爷子都舍不得打的孩子你竟然漂亮的给了个耳光!你打她做什么!才多大的事!”
“大舅子,那是我女儿。”凌储适凝望着前方,从小就是这样,但凡凌浅受的点委屈,谁都可以跑来声讨他。
“哟,你还记得那是你女儿啊!看她这几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碍你眼了是吗?非得折磨得体无完肤你才高兴是吗?但凡你有一丁点的良知都不去亲手撕开浅浅那好不容易复合的伤口!你忘了我妹妹是怎么去世的吗!你还敢要挟已经百孔千疮的女儿去看望她!”
电话里歇斯底里的声音静静在书房回响。
凌储适握着手机无神望着窗外,似沉思,又似回忆。
她说,软软是被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做道算术题皱个眉都有人让她不要算了,再这么下去,都不知道软软以后娇气成什么样儿。
她说,软软又变得骄纵了,阿适,我把软软打了一顿,老爷子生气了,但我还是要坚持我的教育方式。
她说,阿适,爱的天平不能偏向另一边,既然有那么多人宠着她,纵着她,那我们就做严厉的那一方吧。
凌储适低头掩面,裹着闪耀的光的珠子一直顺着指尖滑向手背。
顾叔站在书房门前,迟疑的敲了敲门。
许久,里面传出一道沧桑的声音。
“顾叔,我知道你疼凌浅,但有时候来的救兵也许会变成敌军。”
第4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4)
“妈妈妈妈……”躺在床上打滚的凌浅负隅顽抗。
“花一样的年纪,当然得有花一样的回忆啊!”凌母摸摸她的头,有些欲言又止,“软软,你昨天回来……跟你爸爸聊了什么呀?”
说罢还摸了摸她的脸,一巴掌下的不重,昨天敷了敷脸,今天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昨天……”凌浅靠在妈妈怀里想了想,“昨天不是吃完饭就睡了吗?爸爸找我聊过?”
凌母看着凌浅不解的样子,不由一笑,什么也不问:“没有,妈妈记错了。”
说罢,站起来去衣柜挑衣服,“说好了要一起去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啦?”凌浅瞪了瞪眼,泄气缩在床上,“不想去……妈妈……”
“这件吧。”无视女儿的低声哀求,凌母兴奋从衣柜里拿出白色礼服,把凌浅从床上抓起来,推进洗手间,“去试试,乖哈!”
凌母坐在床上,暗骂自己多嘴,余光看到凌浅的手机提示灯闪个不停,探头过去正好一条短信进来。
“浅浅,如果你再不回我短信,我就打电话咯?”
凌母眼睛一亮?第一念头是“凌浅交男朋友了”?!
凌母眼里蹦着火花,跳起来敲着凌浅的门:“软软,妈妈不小心看了你的短信,是个男的发给你的……”
“男的!”凌浅欢喜拧开门,羞涩探出头,“是不是虚老师?”
学委的福利……这么快就到了?其实凌浅只是发短信告诉老师作业放办公桌上,但如果能回一条短信那对凌浅来说又是不一样了。
虚老师?凌母看看未知号码,“不是。”
凌浅空欢喜一场,没趣关上门:“可能是垃圾短信,不用管。”
凌母也是空欢喜一场,把手机放回去没再理会。那个宣称“再不回短信就打电话”的人也没打电话进来……
凌浅拧着眉试衣服,走出来,站在全身镜前,衣服太紧,看起来像长了四肢的……葫芦……
凌浅大声抗议:“妈!我不想穿这个!我也不想去什么中秋家宴!我要睡觉……妈妈……我困……”
凌母眼睛一亮,啧啧叹了好几回:“想当年妈妈也是一朵艳压群芳的花呐……”
凌浅看着母亲保养甚好的脸,点头:“嗯,看出来了,怎么就被爸爸拱了呢?”
“……”
来的路上凌储适看向乖巧坐在一旁不吭声的女儿,心头一紧,“浅浅……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