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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凌香(8)

作者: 银瓶乍破 阅读记录

不知道跪了多久,江世华严苛的脸上缓了缓,但用冰凉凉的语气问:“知道错了?”

松凌香茫然地抬头看江世华,然后低低地说:“知道。”

“小小年纪抽烟?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女孩?”江世华将烟盒拿出来,摔在地上,语气愤怒:“我教了你那么多年,是让你糟践自己的吗?‘抽烟有害健康’这六个字印在包装盒上你是不是根本没当回事?”

江世华脚愤怒地在烟盒上碾了碾,情绪激动地爆了一句粗:“妈的!给老子跪好!这几天在家里反省,别想着去学校。”

松凌香点头。江世华扬长而去。

知道江世华是关心自己。这么多年来唯独见他发脾气,还是这一次因为自己抽烟。罚她跪祠堂,那便跪吧。也不愿去学校,刚好休息两天,缓缓情绪。却没想到,她发烧了。

从冰冷的水打在她身上起,从她湿着头发站在走廊吹风起,从她跪着凉凉的地板上起,她就注定了要从这些暗示的契机中发烧。

一病三天。她身体底子很好,但发烧加重感冒,还是折腾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什么也不被允许去做。江世华这一次被气狠了,勒令她卧病也要自我反省。房间里的书全部被挪走,她爱玩的符箓也一起被收走。整个房间只留了一张床,连床头柜都被搬走了。有的时候她只是透过张开的窗户看外面,一看就是一个小时。她的神色很冷,渐渐的眼睛里也不再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她就应该这样。她听见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句模糊的话传来——你就应该是这样。

第10章

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照亮整个房间。门外的人忙碌着,门内的人目光沉静,只顾着凝视对面的墙壁。

忽然有人敲门。松凌香下床,将门打开。江世华表情已经好了很多,他语气淡淡:“反省结束。跟我来。”

她跟着江沐君,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了她从未来过的阁楼。木质的楼房,走廊墙上挂着雅致的壁画,在里面穿梭时心很安宁。这里有一种氛围,从容地侵袭到她内心,好像有什么生根发芽,绕过漫长岁月终于苏醒。她很难描绘出那时的心情,只是安心,并着一种隐晦的熟悉感。

房间的门被推开,江世华站在房门口,向她示意可以进去。她足下一顿,竟有些胆怯。

这胆怯,不同寻常。好似她知道屋里是谁,好似“近乡情怯”。

于是她更加坚定地走进去,看见一个带着面具的老人。老人头发发白,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凝视着松凌香,然后嘴唇凝了一抹笑,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缅怀:“跟我聊聊天。阿凌。”

她惊讶于眼前人叫唤她“阿凌”。这是一个不会有人叫的名字,松家这一辈都是凌字辈,叫出口不知道是叫谁。她抬起头,眼神不显露半分,但她感觉老人像是看穿了她,又是露出一个微笑。

“阿凌,这个称呼你要记好。以后再有什么人这样叫你——那绝对是与你有些渊源。”

松凌香这回也不掩饰,问道:“为什么?”她知道这是江淮,在她第一次到江家就见过他。第一回 见面时,他扶着轮椅,打量了一会儿,嘴里念着:“果然。”

接着不知为何要她立一个承诺在这,她嗫嚅着,应了。往后就再没见过他,都是江世华带着自己学习。但她知道,江淮才是江世华愿意养自己的幕后。她对江淮有一种迷之信任,第一回 见面就有老熟人的感觉。

这一回在安静的房间里,门外站着江世华,但她清楚地明白:不管门外站着谁,她都能与江淮促膝长谈。

“我老了,走不动了,不过不枉此生。”

一句有故事的开场白。纵使她听不见中间故事,心中仍然感到凄惶。

“你应该相信神灵真的存在吧?”

松凌香点头。

“为什么呢?”

“我经常在梦里见到。”

“说说看。”他笑得神秘莫测,似乎有点了然。

“我梦见一座桥,桥上有一个穿古装的女人。她很好看,给我送汤喝。她告诉我说是孟婆,叫孟蓝雨……我就想,这大概是我转世为人的最后记忆。”

江淮笑了笑,接话道:“你知不知道,跟我同辈有一个女人,也叫孟蓝雨?”

松凌香摇头。

于是一整个安静的房间,只能听见江淮陆陆续续叙说当年事情的声音。木板没有任何潮湿的霉味,年岁漫长的阁楼处处散发着木料的馨香。窗前不知谁送的百合花,叶子上还沾着几滴露水。她收起浑身冷漠,专注地倾听,在这时才不经意间流露出同龄人一般的稚气神情。

江淮的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很平缓的讲述事实,不将自己夸大,也不将他人贬低。他只是告诉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会有自己不同的处事方式,会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矛盾。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应该坚持什么。

松凌香恍惚间,还以为江淮是要教育她这一次的抽烟事件,但他似乎知道她的藏在沉默中不方便开口的揣测,便道:“我听说了你在学校抽烟——不过我不在意你是否抽烟。你只需要做到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说到底我老了,没精力。你先走吧,我要去歇着了。”

结束话题,松凌香站起来,鞠了躬,然后慢悠悠走到门外。江世华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她重新穿过走廊。

第11章

阁楼的钟声恰好响起,细细数去,正好九声。钟鸣声喑哑,若有若无,若在阁楼外面,空旷的空间里似乎还听不见这喑哑的钟鸣。钟也老了,就像江淮自己说他已经老了,好像暗暗符合整个古老的阁楼。松凌香走出来,看着天边无垠的黑蓝,心生一种渺小的感觉。极浅极淡。

“你以后可以经常来,爷爷应该也会叫你过去。他身体不太好,会嗜睡些,可能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要是睡着了,你就去隔壁房间拿床被子替他铺上,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就行。但记得跟管家说一声,让他去照顾爷爷。”江世华道。

“好。”

“明天可以去上课了。寝室就不用去了,我在学校正门替你租了房子,会派一个保姆过去。你平时想回来就回来,想住那就住那。班级也为你转好了,别走错地。”

松凌香垂眸,收敛神色,又应了一声:“好。”

江世华将她当做女儿养,她其实知道。但或许他也不太懂怎么带小孩,只是在觉得她长歪了的情况下想办法将她拨回来。其余时候都是放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被搬走的东西全部归位。床头柜上还摆着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她端起牛奶,慢悠悠地喝。脑子里渐渐将江淮的话拆掉又重组,最后循环一句:

孟蓝雨临死前双眼瞎了,喉咙也坏了。

孟蓝雨……死的时候,还年轻。

夜里沉睡的意志逐渐将大脑放空,松凌香不在多想些什么。她等待着第二天来临,好去一个新的班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某一天有人突然向她道歉。是一个个头有点小的女孩,说是室友的好朋友。当初室友跟松凌香走太近,因占有欲滋生,就模仿室友心仪人的笔迹写了封情书。女孩挑拨离间,不指望这事能打散这段友谊,留个芥蒂就行。但松凌香太冷,说走就走,她没想到,室友也没想到。

之所以道歉,是因为愧疚。

这么久过去,她留心观察松凌香,发现松凌香好像并不愿意交朋友。愧疚感淹没了这个女孩,于是她鼓起勇气向松凌香道歉。

松凌香对道歉可有可无的,只是淡淡点头。

等她十八岁成人的那天,江家为她办的宴会上,室友出现了。

室友是来道歉的,同样,也想从她口中得到一句祝福——她已经和当初心仪的男孩走到一起了。对于当年的事,她低头道歉,说当年鲁莽了,叫宿管阿姨来是怕她抽烟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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