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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凌香(7)

作者: 银瓶乍破 阅读记录

在学前班念书不久,有一回她心情不好。那时候刚上学不久,天气还是闷闷地热。她手里攥着一团纸,步履匆匆都不等江沐君一起。江沐君在她闷头向前冲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将她扯回来。

“看路看路,前面有车。”

松凌香觑他一眼,悄悄把手里的纸团塞到书包夹层。她依旧板着脸,反正时常如此,旁人看着揣测不了她的心思。

江沐君倒是问:“怎么?心情不好吗?”

松凌香没理。

“发生什么了?”

依旧不搭理。

“凌香,有事要说出来。不说憋在心里会难受的。今天你心情不好,你告诉我。等什么时候我心情不好,也告诉你。拉勾勾。”

松凌香冷着脸,避开江沐君要拉钩的手,沉声道:“我考试了。我没考好。”

“嗯?”

“班里人都考了一百分,只有我一个人是垫底,82分。所有人试卷上都有小红花,就我的没有。”自尊心从小就有,她寄人篱下,更想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但就一次考试,她成了垫底。

江沐君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说话,拉着她坐上车。

车子平稳的行驶。里面开了空调,凉爽的风路过皮肤,她心里反而烦闷。

江沐君突然说话:“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他斟酌着,继续说,“有一次遥控赛车比赛,我跟朋友玩。家长们也在。那一次有一个小孩垫底。这时候朋友们都大声嚷嚷说你输了你输了!他不敢看他母亲的脸。我偷看了一眼,他母亲脸色很不好看。后来我问我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我妈妈说,人们总是‘谈输色变’。赢了可能会开心,输了心里一定不舒坦。但事情不是只论输赢,如果真的要比一个输赢,输了也没关系。她跟我说,虽然她也希望能‘赢’,希望她的孩子‘赢’,但更希望我在输了以后,拥有可以承受的能力。”

松凌香低头,复又抬头:“谈输色变?可以承受的能力?”

“对啊。”

松凌香模模糊糊的,似乎知道了,又似乎不知道。她伸手摸到书包夹层的纸团,抿嘴。但放松了手。一次考试倒数第一并不如何,如果真的介意,就努力往上冲。

回到家,她凝视着江沐君去练习室的背影。闷头走回房间,把门关起来,没有画符。她坐在书桌前,展开皱巴巴的纸团,看着红色字迹的82分,神色沉着。她将试卷压在抽屉里,上锁。再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书,扫视一遍课本,最后咬牙背加法口诀。

人在小的时候,总是不耐烦应对这些。松凌香也是咬牙坚持下来,她开始进入读书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少画符。但坚持打跆拳道。等稍微长大,江世华大手一拍,把她扔去学舞蹈。

“天天搞跆拳道,面露杀气。女孩子都要养成男孩子了。去学舞蹈,学不好就别读书了。”

“别读书了”好像卡住了松凌香的命脉,所以她埋头练习舞蹈,去修民族舞。

第9章

她总是觉得怪怪的,似乎跆拳道更适合她,练习舞蹈怎么都不得劲儿。还要情绪眼神到位,或凄凄惨惨、或豪放粗犷,有时候还强迫要露出八颗牙齿笑着跳舞。她心里憋屈,拼命克服,才混了个中上成绩。

这是她记忆中最为深刻的画面。往后再有一些,其实都是往她冰结凝固的心脏里浇水,让冰层扩大。

她从初中开始就已经选择住校。江沐君去了军校,以后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兵。而她不愿意再麻烦江家照顾,平日里会接一些收鬼的单子,以此挣点生活费。

玲珑街边因为有江家,所以人们信鬼神。又因为她背靠江家,接单子总是名正言顺。

人们习惯对江家人放彩虹屁,尤其是这个得了江家人亲传的松凌香。愿意把捉鬼术法传给外人说明这个外人值得结交啊!

松凌香那时还不太明白,等到知道以后,就脱离江家一个人在外闯荡,吃尽一番苦头。对此江世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置喙过一句。

这些是后话。

现在松凌香面对的是一个与她熟识的朋友的针对。唯一一个朋友。

也许是练习舞蹈,也许是身体真的开始抽长,原本精致的、羸弱的外貌显露,小小年纪就能吸引一众目光。一句话说大概就是,显成熟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说她是校花,评选起来当真榜上第一,还把高中部给干掉了。

她唯一认识的朋友是个泼辣脾气,跟她住在一个寝室。寝室是两人间,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女孩对松凌香很有好感,总是缠上来。松凌香缺朋友,虽然不爱表达自己,但心中总归对凑上来的友谊抱有期待。她不会对人好,便将自己的耐心都投掷到这个女孩身上,却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友情破裂了。

彼时她一推开门,冰凉的冷水往身上砸了下来。大冬天,好像瓢泼大雨,打得她内心一片荒凉。她看见从门框上掉落的HelloKitty水盆,顿了顿,目光凝在正敷着面膜的室友身上。

“你做的是吗?”

室友看着她,动作嚣张:“是又怎么样?”因为说话,面膜似乎沾不住,室友奋力扯下面膜,恶意满满地看着松凌香。

“为什么?”为什么对自己生气?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对自己?

“你看看,我喜欢的人给你递了情书,你是不是特别得意?!把我踩在脚下让你特别有成就感?天天就好像我是你丫鬟一样,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公主吗?”

滔天的怨气冲她奔涌而来,恍惚间她还以为有鬼怪作祟。但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她渴望见到的鬼气,一丝一毫都没有。一个蓝色封皮的情书被甩在她脚边。她低头去看,眉头微微蹙起。蹲下身子,她捡起情书。被水浸湿的情书上,一个粉红的爱心被模糊了。她顿了顿,将情书撕了。

室友瞪大眼睛,忽然上前把她推倒在地:“松!凌!香!你在看不起谁!你现在什么也不打算解释是吗?我给你机会,你解释!”

松凌香顿了顿,慢慢站起来,她个子高,俯视着站在她面前凶狠狠的室友,很是失望地说:“我不认识你喜欢的人。”说完,她避过室友,从衣柜里拿出一叠干衣服,去浴室洗澡。

浑身冷。冷得发疼。

当热水紧贴皮肤的那一瞬间,她好似被火烧了,疼痛感一阵一阵漫到心里去。门外传来一阵泄愤的嘶喊:“贱人!”

她身体一僵,闭上眼睛洗头发。晚上头发难干,她不爱吹风机,只披了一件运动服,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人递来的烟跟打火机,神思恍惚。

“松妹妹,这可是好东西!烟中一霸!你试试看?别拒绝啊!”

松凌香不知道烟跟打火机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可能是体育课运动的时候有人偷偷塞的。

她将烟拎出来,凝神看了看。学校外的夜景霓虹灯灿烂,喧哗的夜市似乎能把声音传到寝室这里。她顿了顿,抽出一支烟,叼着,用打火机点燃。

深吸一口,她喉咙一阵发痒。死命将咳嗽的意愿压制住,又吸了一口。云雾缭绕。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抽烟,并不如别人吹嘘的那样爽快,但心中似乎舒缓了一些,没有再想刚刚寝室发生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宿管阿姨已经站到她身后。她将烟头按灭,回过身子,一眼就看见宿管阿姨旁边仇视自己的室友。

“有人举报你抽烟。”

她听到宿管阿姨说。声音在冰凉的夜里凝固起来。

第二天江世华特意从隔壁省赶回来,在上课时间打断老师,把她带走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受罚,跪在冰冷的江家祠堂。案台上蜡烛随风而动,大墙上冰冷的壁画人物瞪着一双有神的眼睛,压迫地看着她。

她跪着,江世华在一旁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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