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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雄的日子(106)

开弓没有回头箭,脚踏到泥潭里,没有人能拽他出来,唯有越陷越深。

只是傅家行事周密谨慎,他终是只能在军中效力,无法如杜鹤般触到傅家父子的书房。关乎傅家的军情、消息网络,他也只能在自身能力所及处窥探,不敢越雷池半步,免得打草惊蛇。

陈三藏在市肆间,不惹人注意,每年带来一副母亲的画像,有母亲的亲笔字迹。

传递消息的途径自有约定,他凭着在傅家十来年学到的本事,做事周密,从未露出破绽。

熙平帝病倒,各处人心思变,始终悬在头顶的利剑也终于缓缓落下——魏建递来消息,要他设法挑起傅家内斗,令傅德清兄弟离心,傅家子侄为军权互斗,搅得傅家将士人心涣散。只是魏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这世间的人,并非全都如他那样利欲熏心,为权位而割舍亲情、不择手段。

魏天泽的第一次谋划,在傅德明摆清楚态度后溃败。

后来随傅煜上京,在刺探英王密谋时,看到他的舅舅,那个跟他母亲眉眼神似的人。以傅煜的周密安排,舅舅必会在元夕夜丧命,他犹豫挣扎后,终是稍作提醒。而后便是孙猛的事、攸桐的事。

……

说到末尾,魏天泽的声音已然干哑。

牢狱里天昏地暗,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魏天泽将碗里最后一口酒饮尽。

傅煜眸色沉厉,面无表情,见他垂首坐回对面,盯着桌案不语,沉声道:“孙猛的那件事,放任父亲被伤重而死,于你无害。”

——但据傅德清所说,当时是魏天泽冒死来救,才将他从鬼门关夺回。

“不一样。”魏天泽摇头,“我生于魏家,却长在齐州。老将军一生戎马,为百姓出生入死,独闯虎穴杀敌,岂能见死不救。”

“你也有很多机会,放任我战死沙场。”

魏天泽似是苦笑了下,“我要的不是你们死。”

“就没这么想过?”傅煜盯着他,“我死了,傅家同样元气大伤。”

这个道理,魏天泽自然明白。

无论是傅煜死,或是傅德清死,傅家都会少一半的主心骨。舍此父子而外,傅家其实还有许多能独当一面的老将,傅晖兄弟虽不像傅煜出众,却也颇有几分本事。傅家虽失主将,却仍有战力——至少那些守在边疆的人,不会因此生出异心。

若他足够心狠,舍掉其中一人的性命,边境仍能无恙,也能消解傅家的势力。

可战场之上,并肩杀敌,彼此托付了性命的袍泽之谊,真到了生死关头,哪能狠心?

母亲固然是血脉至亲,十年潜伏生涯,齐州兵将于他,也并非全无交情。尤其是年少的那几年,他不知魏建的图谋,对傅德清兄弟满心钦佩、对傅煜兄弟也结了朋友之情,而傅家交给他的本事,也是此生受用不尽。

魏天泽便是在这般矛盾中,揣着毒箭,步步前行。

他没回答傅煜的问题,只垂着道:“该说的,我都交代了。想必你们也查到了头绪。该如何处置,有军法在上。事已至此,我没有怨言。”说罢,站起身,也不看傅煜,只朝他拱手为礼。

傅煜盯着他,神色变幻。

半晌,才抬步向外,到了门口,才道:“从前,我曾当你是朋友。”

牢间里魏天泽面朝墙壁占着,双手拱垂,脊背微微一僵。

……

从牢狱出去,天色向晚,傅煜一路沉默,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到得郊野间,斜阳西倾,山峦林间皆染了层金红。

傅煜勒马驻足,看到不远处有一群少年骑马呼喝而过,后面紧跟着家仆随从,各自驮着些猎物,想必是少年好友相邀出城,射猎为戏。马蹄奔腾而过,少年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竞逐赛马,意气风发。

他回望一眼,没再逗留,竟自策马入城。

暮色四合,酒楼茶馆尚未打烊,饭菜香气隐隐飘散,行人匆匆归家。

傅煜策马行至一处食店,闻见里面传来鱼肉的香味,颇有几分攸桐那里五香熏鱼的味道。

他的眼前,蓦的就浮起了南楼里的情形,小厨房里热闹做菜,厢房的灯烛里人影交错,攸桐或是在侧间临窗翻书,或是在厨下嗅着美味解馋,或是安置筷箸,请他进去用饭。然而此刻,那一切都归于平静,剩下周姑带着丫鬟仆妇,洒扫庭院,冷清度日。

傅煜十指微紧,端着威仪冷厉的架势抖缰前行,走出十数步,却猛然勒马回身。

到食店里,要了两样热腾腾的菜,装到外送的食盒后,他便翻身上马,朝巡城兵马司而去。

第82章 良宵

傅煜驰到攸桐所住的梨花街时, 周遭静悄悄的。

月色初上,悬于柳梢, 墙内一树桂花探出墙来,晚风里馥郁香气扑鼻。门房的人认得傅煜,见了甚是诧异,正想进去通禀时, 恰巧玉簪挎着个装满黄澄澄秋梨的竹篮, 跟打理厨房的仆妇说说笑笑地走来,见一匹神骏黑马立在门前, 抬头一瞧,就见傅煜端坐于马背, 手里拎着个食盒。

她跟随攸桐搬来这里, 已接待了两回傅澜音,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

玉簪愣了下,忙屈身行礼道:“拜见将军。”

“少——攸桐呢?”

“姑娘在院里,正跟两位管事议事呢。”玉簪恭敬回答。

傅煜颔首,翻身下马, 径直往里走。

那门房是攸桐早先就安排打听了底细寻来的,办事稳妥细致, 瞧着男客身姿魁伟、气度不凡,却颇有冷硬凶悍之态, 怕擅自放进去不妥, 忙看向玉簪。见玉簪偷着朝他摆了摆手, 才将刚刚探出去的胳膊收回来, 恭敬退到后面去,而后过去牵马,将黑影拴好。

傅煜抬步入内,跨过门槛,迎面是绘着松鹤延年的照壁。

绕过照壁,角落便是厨房,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有熟悉的香味逸出。

这座庭院的格局布置,傅煜已然了熟于心,目光越过中庭花木,见正屋的门窗紧闭,便往跨院去。正巧许婆婆出来,见着他,面上显然一愣,旋即端正行礼道:“将军。姑娘正在里头议事呢,我过去……”

“不用。”傅煜瞧她客气,摆了摆手,到池畔的亭子坐下。

许婆婆偷瞥了他一眼,也不敢贸然相问,见玉簪随后跟来,便低声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玉簪摇头,举了举手里的茶盘,“我先奉茶。”

茶水奉上,搁在亭中石桌,隔着一池碧水,那客厅门窗洞开,倒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暮色四合,天光昏暗,攸桐还跟在南楼时一样,靠墙坐着,倚窗吹风。不过此刻,她显然不是闲坐,手里反着账本册子,时而抬头问话,时而埋首疾书,连院里的动静都没听到。声音隐约传出来,里头有春草、烟波,亦有两个男子的声音。

傅煜起身,往旁边绕了绕,隔着窗,便见她面前躬身站了两名男子。都不到三十的年纪,穿着不算惹眼,却整齐稳重,各自手里捧着个册子,不时按攸桐的问话,翻看回答。

再旁边,春草坐在案旁,也正伏案写东西——

魏家书香之家,虽说魏思道的仕途不算多好,攸桐身边这俩大丫鬟却都是能识文断字的。

屋里灯火摇曳,商量的是筹备涮肉坊的事,外面晚饭初熟,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搁在从前,攸桐最抵不住美食香气的诱惑,饭好了便要开动,此刻却是颇为专注,只等事情问完了,才搁下笔,叮嘱了两位管事几句,道:“时候也不早了,耽误你们大半天的功夫,早点回吧,明儿还有不少事要办,辛苦你们。”

“姑娘放心。”两位管事拱手为礼,将带来的东西尽数收好。

攸桐仍端坐在案后,吩咐烟波送客,又让春草把誊好的东西拿来,扫了一遍才搁下。

待管事离开,她才像是石塑的端庄雕像活泼起来,扶着脖颈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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