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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雄的日子(100)

她这般说,显然是没好话。

傅煜却没否决,只抬眉道:“说来听听。”

“伯母为何对我下手,夫君想必也查过了,这其中的纠葛,不是谁一两句话就能压得住的。而那日的事情,也着实叫我心惊——寻了地痞拦路生事,伯母究竟已对我记恨到了何种程度!夫君知道我的性子,喜欢的事便是千难万难,也要尽力去试,但跟自家人耍心眼斗手段,着实非我所愿。若留在府里,往后即便有夫君撑腰,也未必能过得高兴。”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傅煜已然能猜出来。

他神情微凝,想阻止她。

攸桐却半跪起来,将两只手搭在他肩上。

“夫君听我说完,好吗?”她抢着开口,声音柔软。

十六岁的袅娜美人,娇柔多姿,单薄的夏衫纱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小臂。她跪坐在榻上,腰肢纤细、胸脯鼓起,精致锁骨入目,是女人独有的韵味。满头鸦黑的头发挽成髻,悬着金钗珠花,衬得脸蛋小巧秀气。那双妙丽眸子里,目光清澈,带几分恳求的意思。

傅煜心软,将涌到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好。”他终是没阻止。

攸桐松了口气,想着后面的话,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傅家门第高贵,夫君更是人中龙凤。虽说外人觉得你性情冷厉、心高气傲得难以亲近,我却知道夫君其实很好,成婚后的诸多照拂,我也都记在心里。还有父亲、澜音和昭儿,对我也都很好。只是祖母规矩严苛、伯母心存怨意,我若留在府里,没法屈意奉承侍候,也会令内宅徒生不睦。”

她咬了咬唇,看到傅煜瞳孔微紧。

素来威仪冷厉,铁腕震慑千军万马的悍将,却在此刻,眼底露出一丝慌乱。

攸桐心里针扎似的一痛,却还是咬牙道:“就当是攸桐太过自私吧,人生百年,转眼也就到头了,我想在力所能及之处,尽量自在点。夫君很好,攸桐哪怕再活两辈子,也未必能遇到夫君这么好的。只是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便有许多的不如意。我们和离,好不好?”

声音到了末尾,轻柔却坚定。

屋里片刻安静,傅煜神情纹丝不动,握在她肩膀的那只手却不自觉地越来越紧,深邃的眼底,也渐渐有暗潮翻涌。

从前听了这种话,心里是被拂逆的恼怒,数次拂袖而去,不肯深谈。

如今却知懊恼无益。

成婚一年,攸桐是何性情,他渐渐摸了出来。和离这件事,也从最初的试探商量,变成如今的语气坚决。她不喜欢这座府邸,强留下来,也如金丝笼里的雀鸟,未必能高兴——他统帅千军万马、威名闻于朝堂,今时今日,却没法令妻子展颜欢悦,心甘情愿地留在身边。

攸桐在府里的拘束收敛、在外面时的自在烂漫,他都清晰记得。

涌上心头的不是怒气,而是失落、疼惜。

傅煜默然不语,攸桐则注视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

半晌,傅煜才道:“想清楚了?”

“深思熟虑,心意坚决。”

“不后悔?”

“不会。”

傅煜沉默。

他知道攸桐不喜欢这座府邸,从成婚之初便守在南楼里,除了跟流露善意的澜音相交,在寿安堂并不热络。而她在傅家所受的种种委屈,他也都看在眼里——其中许多还是他轻狂所致。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傅家没有善待于她,她不肯留下,他无从指摘。

而强留下来,也不过身在曹营,并非真心而已。

傅煜眼底暗潮翻涌,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将攸桐揽进怀里,叹了口气。

攸桐没动,任由他抱着。

这个怀抱,她是贪恋过的,而这个男人为她做出的转变,她也都清楚。

但毕竟府邸氛围如此,她总不能削足适履。

傅煜有他的骄傲和抱负,她也有——哪怕渺小而平淡。只是从前声名狼藉、四顾无依,她不知底细深浅,没有资格去争取而已。

……

屋里越来越暗,除了外面丫鬟往来的沙沙脚步,便只剩风动树梢。

傅煜抱她在怀里,手掌抚在她发髻,良久,才道:“和离之后,去做你那涮肉店?”

“嗯。杜双溪和夏嫂的手艺足够,管事和账房也找好了,是许婆婆的孙子。”

“我说过要帮你,不是假话,都派人去寻店面了。”傅煜在她发髻间蹭了蹭。

攸桐唇角微动,“夫君的好意,攸桐很感激。”

“那之后呢,”傅煜声音微顿,语气像是打趣,却颇僵硬,“改嫁吗?”

攸桐抿唇,阖眼靠在他胸前,“不必非要嫁人,日子过得舒心点就成了。好在夫君和父亲英明,永宁麾下太平无事,可以容我栖身。进傅家一年,夫君和父亲是何品行胸怀,攸桐也能瞧得出来,即便和离了,也不会亏待魏家,对不对?而我留在齐州,京城那边想来也不会失约。”

这便是试探的意思了。

傅煜扶着她双肩坐起来,注视着他,目光深沉。

“我再怎么心胸狭隘,也不会恩将仇报。”

说完了,只觉万千念头压在心上,胸口滞闷。生平所遇大事险境无数,再艰难的际遇,他都能理清头绪,镇定化解,是恩是怨,清算干净。唯有这女人的事,下不得狠手,说不得重话,明知她心狠无情、舍弃于他,却仍不舍得强留束缚,甚至到如今,违心纵容。

——为傅家计,和离绝非好事,私心里,他亦不愿放她出府,致南楼空荡,形单影只。

但若以蛮力强留,他舍不得、不忍心,亦不屑为之。

傅煜想问的还有很多,却终没开口,只再度拥她入怀。

……

傅煜幼时习武、熟读兵法,虽没有闲心碰诗词雅集,却也读遍史书,文武兼修。

寻常的公文命令皆挥笔而就,一封和离书,却耗费了他四天的时间才粗粗写就。将废稿尽数丢在旁边的火盆燃尽,他瞧着最后一稿上的凌乱字迹,抬笔时如有千钧之重。两道刀削般的眉毛紧皱在一处,傅煜面色凝重,提笔誊往白绢时,落笔滞塞。

往日种种,亦在脑海纷乱翻涌。

新婚之夜她端坐在绣榻上,凤冠霞帔,丽色无双,当时不曾留意,此刻却记得分明。

锦衣玉食娇养的姑娘,于洞房花烛会有多少期盼?背负着满身骂名远嫁而来,年才十五的少女,又会有多少忐忑畏惧?而那时的他却满心不耐,随手扯落盖头,轻慢冷淡。甚至存着偏见,言语无状。

因果之论,不外如是。

蘸满墨的笔尖落在白绢,傅煜每每念及,便如有蚁虫噬心。

最后一个字落笔,他丢开狼毫,沉眉站在案后,按在桌案上的骨节微微泛白。

只等墨迹干涸,指尖僵硬,他才回过神,将那白绢收起来,往斜阳斋去。

第78章 决意

斜阳斋里, 傅德清伤势已恢复了许多。

不过伤筋动骨尚需百日, 他伤得太重, 险些丢了性命,这会儿虽能拄拐下地走动, 却也不敢太费力, 闲时只坐在书房里,翻看各处舆图和山川地势。

傅煜进去时, 傅德清才翻完一卷, 坐在圈椅里活动筋骨。见儿子神情沉郁,便往椅背靠着, 道:“怎么,魏天泽肯松口了?”

“他还没动静。”傅煜沉声。

傅德清不以为意, “那就先关着,不差这几日。魏建那老贼心狠,咱们查到的八成没错,等他肯自己招了, 后面才好办。”说着,索性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朝傅煜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这次来, 是为攸桐。”傅煜眉目稍沉。

傅德清“哦”了一声, 意味深长, 没等他细问, 便见傅煜伸手, 将一段白绢抖开,铺在桌上。那上头浓墨如银勾铁划,分明是儿子的字迹,而起头的几个字,更是令傅德清惊得险些扭了胳膊。

“和离?”他诧异地抓过白绢,粗略扫了一遍,“不是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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