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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44)

金玉郎决定做逃兵,而且不会再等,说逃就逃。毕竟战场上风云莫测,谁知道陆师的士兵饿极了,会不会哗变?别说那些士兵,就连他这个胃口和鸟差不多的人,这些天都一直没吃饱过。扭头望向窗外那一小片铁灰色的天空,他想这是什么时候了?上午?还是傍晚?

掏出怀表看了看,原来现在是傍晚,傍晚好,再等一等天就黑了,逃兵都是天黑行动,他也一样。

房门一开,他抬头望去,看见了陆健儿。陆健儿端着个搪瓷杯子,杯子里头不是水,而是一个冷馒头。进门把这杯子递向了金玉郎,他没说话。

金玉郎从杯子里掏出了那个冷馒头:“你吃了吗?”

陆健儿端着杯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点了点头。金玉郎看着他,就见他脏而瘦,一张脸灰扑扑的胡子拉碴,眼珠子似乎都不大转。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等死之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永生永世都会是风光无限的陆大少爷,没想到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就要做个饿死鬼。

一个冷馒头,是扭转不了他这饿死鬼的命运的,所以他把它给了金玉郎。金玉郎咬了一口,三嚼两嚼之后便皱着眉头往下硬咽,陆健儿知道他吃不惯这东西,望着他想了想,陆健儿忽然起身出了去,片刻之后回了来,他递给了金玉郎一杯热水。

金玉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向他一笑:“别对我这么好,我害怕。”

“你怕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我怕你。”

陆健儿也笑了一下,然后他唤道:“玉郎。”

金玉郎抬了头:“嗯?”

“你恨不恨我?”

“我恨你做什么?”

“别装傻,老实回答。”

金玉郎摇了摇头:“不恨,这事又不怪你。父亲打了那么多年仗,这回不也是败了?”

陆健儿沉默片刻,又道:“若是最后突围不成,恐怕,你就要和我……”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的停了停,声音随着脸色一起黯然下来:“你甘心吗?”

金玉郎一手端着搪瓷水杯,一手捏着大半个馒头,眼睛盯着陆健儿腰间的手枪皮套,手枪皮套没系严密,露出里面银色雕花的手枪柄。那是一把在比利时定制出来的好枪,陆健儿专用。

枪很好,可惜陆健儿的枪法一般,不过凭着此刻他们之间的咫尺距离,陆健儿就算闭着眼睛开枪,都能将他一击毙命。所以他含糊着只是苦笑:“你别问我这话,我本来就怕,你这么一问,我更怕了。”

陆健儿直视着他:“回答我,你甘心吗?”

金玉郎像是被他问住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做了个深呼吸,他抬眼正视了陆健儿:“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和你一起死,我甘心。”

陆健儿看着他,看了良久,末了向他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也放心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回了头,又道:“我说句自私的话,现在我开始庆幸这一趟带了你来,起码到了最后关头,我身边还能有你这个兄弟陪着,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金玉郎笑了:“你又说这种话来吓我。”

“别怕。”陆健儿将他上下打量了:“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希望我们最后都能跑出去,如果实在是跑不出去,我也一定会先给你个痛快,不会把你丢给段人龙。”

话音落下,他这一回是真的走了。金玉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随即低下头,继续咬那个冷馒头。这冷馒头实在是难以下咽,但他夜里是要做逃兵的,一个好逃兵,至少得有逃的力气。一边用力的咀嚼,他一边回想着陆健儿方才那一番话,有些恐慌,也有点想冷笑。陆健儿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自信,竟认为他会愿意陪着他同生共死?

真是神经病!

咽下最后一口冷馒头,他咕咚咕咚的喝了杯中热水,然后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他所在的地点,乃是师部的一楼,天已经黑起来了,最近的几个夜晚,陆健儿会在阵地上长时间的来回的巡视,今天也不例外。金玉郎站在窗后,目送着外面的陆健儿飞身上马,带着一队卫士离去。

等陆健儿走远了,他转身回到床边,弯腰从床下拖出一只皮箱,箱子里是他来时带的行李,都是衣物用品之类。他火速的脱了军装换了便装,然后再把军装穿到最外面。手枪他始终是不大会用,于是他提前给自己预备了一把军用匕首。匕首就掖在腰带上,照理说也是用不上,只不过是带着壮胆。一旦出了这个包围圈,到了安全地带,他就会把它立刻扔掉。要不然当真遇上了歹人,他拿着匕首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对手,倒是很容易被人把匕首抢去,反宰了他。

将周身上下收拾停当,趁着肚子里那个冷馒头还没消化干净,他推开了房门。

刚迈出一步,他就听见了隆隆的炮声,他听不出那炮声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段人龙向着这座小镇,发起了毫无预兆的总攻。

脚步略一停顿,他继续向外走去,而就在他从后门走出师部之时,陆健儿快马加鞭的冲进了教堂前院。方才追随他的卫士们全不见了,其余的士兵也开始在漆黑的镇子上胡乱逃窜,陆健儿气喘吁吁的冲进师部,一边冲一边大声喊道:“玉郎!”

第120章 凶杀

充当师部的小教堂一共只有上下两层楼,每层不过几间小屋,陆健儿火速的上楼下楼寻觅了一遍,然后顺着后门冲了出去。

刚一出后门,他就看到了前方的金玉郎。金玉郎正要跑上一条小路,而小路两头都有熊熊火光,子弹已在空中穿梭出了尖啸声。整座镇子都乱套了,到处都是兵,兵们不分敌我;到处都开枪,子弹也是不分敌我。于是陆健儿猛冲几步一把抓住了金玉郎的后衣领,不由分说的拽了他就往教堂里走。金玉郎吓得一哆嗦,随即反应过来了,踉跄着转了身去打陆健儿的胳膊:“你放开我!我们各走各路——”

他完全不是陆健儿的对手,而陆健儿对他的反抗视而不见,一路几乎就是把他拎进了师部后门。

把他往黑洞洞的师部里一扔,陆健儿先把后门锁了,然后后背靠了墙壁,他抬头望着金玉郎,呼呼的喘粗气:“你跑什么?你想被那些溃兵们乱枪打死吗?”

金玉郎不懂军事,但是凭着本能,他不怕乱,越是乱,他越有机会趁乱逃亡。所以恶狠狠的瞪着陆健儿,他没别的话讲,只有两个字:“让开!”

陆健儿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他的左臂:“让什么让!你跟着我!”

然后他拽了金玉郎又要走,可是刚迈出一步去,他的动作忽然停了。

慢慢的低下头,他看到了一只惨白的手。那手柔弱纤细,所以紧握刀柄的手指需要用力到关节泛白,才能将一柄匕首直插进他的胸膛。

顺着这只手,他的目光向上走,最后看到了金玉郎的面孔。黑暗之中,金玉郎的面孔也是惨白,双眼是深深的黑洞,深不见底,单只是黑。在这样惨而冷的一张脸上,陆健儿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金玉郎的疯狂。

金玉郎告诉他:“别挡我的路。”

然后他使出浑身力气拔出匕首,见陆健儿怔怔的望着自己,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他便不假思索的又给了他一刀。

刀尖刺破军装扎入血肉,第二刀之后,是第三刀第四刀。鲜血滔滔的涌出来,陆健儿终于开了口:“我是回来接你……一起走……”

鲜血顺着他的口鼻喷出了一股子,截断了他后面的话。他当然也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当然也想活着回北京城去。除非段人龙的子弹当真打到他身上去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不再最后一搏?他要死也得死在路上啊!